平山客 作品

68、68

    她端了麵條坐到一旁的雞翅木大案桌上,悶悶不樂的吃了兩口,就見門口進來一人,二十來歲,瑞福祥的衣裳,德明寶的靴子,坐在她對面:“玲瓏,兩年多沒見了,你還長高了了。”

    玲瓏哼一聲:“多新鮮吶,左掌櫃又有何要事?”

    來人正是左楊,他嘿嘿笑兩聲,撓撓頭,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錦盒:“這是蘇州富大師打造的寶石金鳳釵,這幾年你生辰我都給忘了,現在一併補給你。”

    玲瓏瞧他一眼,並不太相信,打開盒子,果然是一支步搖金鳳,鑲嵌了五、六顆紅寶石:“得一千多兩銀子吧?你這個鐵公

    雞,以前連洗臉的胰子都要順我的,現在財大氣粗,轉性兒了?”

    左楊笑笑,又遞給去一個信封:“這是我寫的一個條陳,麻煩你幫我掌掌眼,要是看得過去,就幫我遞給先生。”

    玲瓏吸了口麵條,這才把那信籤紙展開:“銀票防偽?”

    左揚點點頭,替玲瓏剝了個雞蛋:“這是我們揚州新試驗出來的印刷技術,平時看不出來,得在太陽底下透著日頭才能瞧出來底下的暗押。這次兩京一十三省的分號掌櫃都來總號,不就是為了小額銀票印發的事情嗎?”

    玲瓏瞧了,折起來收好,麵條也吃得差不多了,把袖子放下來:“行了,我會替你轉交的。”

    她往外走去,走了幾十步,見左楊還跟著她,奇怪道:“你還跟著我幹嘛?我現在就要去棋盤衚衕見姑娘,你要跟我一塊兒去?”

    左楊擺擺手,他自從去了揚州,就跟撒了歡一樣,是青樓的常客,雖還沒成親但是外頭養的小星可不少,也不知道是誰多嘴多舌告到姑娘秦先生那裡去,弄得不止總號發了訓誡,連秦先生也寫了信來,弄得他灰頭土臉大半年,現在是萬萬不敢去見先生的。

    玲瓏白他一眼:“那不就結了?”

    左楊見著四處無人,拉著玲瓏的袖子:“今兒晚上重澤樓,我請你吃飯,山西有個糧食商人想求見先生,你先看看,咱們好歹也是三四年的情分,你去瞧一眼。”

    玲瓏冷了臉:“沒空。”

    左楊追著玲瓏從票號側門出來,就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旁邊站著一位老嬤嬤一臉肅穆:“玲瓏姑娘,先生有事吩咐你。”

    玲瓏哎一聲,三兩下上了馬車,問:“秦嬤嬤,姑娘風寒好些了嗎?”

    秦嬤嬤臉上這才露出一點笑模樣來:“先生說,叫幾個大煙槍一燻,反而鼻子不堵了,舒緩多了。”

    這次姑娘把兩京一十三省分號的掌櫃統統叫來北京,商量的就是發行小額銀票的事情,有幾個耄耋不肯鬆口,整日坐著商議,偏偏其中有幾個老煙槍,議事廳叫他們燻得雲霧繚繞。

    左楊見秦嬤嬤沒搭理他,堆著笑臉:“

    秦嬤嬤,您老人家身體一向可好?看著比我走之前還要硬朗了些……”

    秦嬤嬤抬了抬眼皮,不陰不陽回了一句:“左小子,你這回從揚州回來,人倒是大變樣了。”

    左楊尷尬得笑笑:“哪裡,在您老人家面前我還跟原來一樣。”

    秦嬤嬤伸出手指點了點:“上車吧,先生也要見你。”

    左楊啊了一聲,心裡不上不下沒個譜兒,心知自己這頓掛落是吃定了,一路上不言不語,像個委屈的小媳婦兒,半點沒有外頭左二爺的風采。

    馬車咯吱咯吱壓著路旁的積雪,不過一會兒,就到了棋盤衚衕。下得馬車就見‘秦宅’二字,與大多數京城的宅子一樣,外表樸實無華,內裡別有洞天,繞過照壁,便是兩顆極高大的青檀樹。

    也是因為這兩顆青檀樹得先生喜歡,票號裡的人便不把這裡叫秦宅,反而叫小檀園。

    從迴廊過,便見流水上的醉臥軒,幾個分號的大掌櫃也不怕冷,坐在石凳子上吵得厲害,見著秦嬤嬤領著人過來,笑著打招呼:“秦嬤嬤,秦先生的病如何了,什麼時候才能繼續商議?”

    秦嬤嬤笑著搖頭:“諸位大掌櫃,我一個伺候人的下人,哪裡知道你們的大事?”

    只這麼一句,便推過去了。那幾個分號的大掌櫃拍拍手,抱怨道:“我們都在這兒住了半個月了,各地的分號都沒人主持大局,要是有個什麼事,地方上可怎麼辦?”

    另外一個抽了口旱菸,咂咂嘴:“老胡,你還沒瞧出來嗎?秦先生這時在熬我們呢?這五年來,她想做的什麼事,有沒做成的嗎?別的就算了,收學徒連女娃娃也收進來,這可不行。往年間我在外邊沒回京,你們也不知道勸勸先生。這回見了先生,我必須好好說道說道。這男女有別,男女大妨,這根線可不能松……”

    旁邊有人扯了扯他胳膊,低著聲音:“周掌櫃,你大煙杆子抽多了,胡咧咧什麼……”這大通票號的大主子、二主子可都是女子。

    周掌櫃自知失言,嘿嘿笑一聲,底氣不足地反駁了兩句:“你扯我胳膊幹什麼,我是說女學

    徒,又沒說別人……”

    秦嬤嬤彷彿沒聽見剛剛這番話,笑笑:“幾位大掌櫃寬坐,我有事回先生去了。”

    說罷便領著玲瓏同左楊往“澹靜堂”去,地如其名,隱在萬尾篁竹之後,一時之間只能聽見沙沙的風吹聲。

    秦嬤嬤領了玲瓏進去,獨留左揚在門口等著,過得一會兒便聽得一陣悠揚清麗的唱腔——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1

    左揚垂手而立,半點不敢放肆,眼睛盯著地面,不知過了多久,裡面唱完了【皂羅袍】,剛另外起了個頭,便聽見先生的聲音:“好了,今兒就到這兒吧。我新得的雲子,紫檀棋盤,你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