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一百三十四回:曲終,人散
頸椎大約是斷了,頭扭向一側,彎折了超乎尋常的弧度。著陸的那面頭骨摔得粉碎,一部分嵌入地面,周圍幾縷灰白色的膠體呈放射狀。梧惠想起了傀儡戲——那種相當靈活的木偶,將所有線條剪斷後,能夠隨意而誇張地彎折關節。她就像被隨便撂在那的牽線木偶……也不完全一樣。至少木頭人比她乾燥太多。
周圍灑滿了藍色的花瓣,像是在祭奠。
梧惠感到自己的指尖涼透了,肢體與關節也像化作一段段木頭,變得冰冷、僵硬、乾澀。她不明白事情是怎麼了,驚恐之餘便是茫然。甚至,那種驚恐還不足以壓制住她的茫然。太困惑了,太費解了,對於為何如此,她什麼都不知道。
梧惠再度抬起頭看向窗口,像是要確認什麼。九方澤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羽的身影。她和梧惠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突然爆發出刺耳的尖叫。
如同印證了夢魘即是事實。
梧惠繼續將不可思議的目光落到虞穎身上。相較之下,她倒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截然相反的表現背後,是對事實同等的震撼。只是她並不明白,為什麼在最後一刻,虞穎的笑會像天底下所有收到禮物的孩子一樣單純。
然後,虞穎略微突起眼球轉動了一下。
不是錯覺。因為墨奕也明顯後跳一步,像受驚的雀。除了眼睛,虞穎那彎折得不成樣子的手,也憑空抓動了兩下。若是過去,解釋為神經仍有反應——換句話說就是沒死透,梧惠不是不能接受。可那些恍若倒流的血,又該如何理解呢。黑紅色的液麵上,泛著幽暗的藍色熒光。光點匯聚成脈絡,多處主幹連在“死者”的身上,將外溢的血吸納回去。
梧惠不知道該說好看還是噁心。
她不是第一次見。在被剖開的人類的、狗的腹腔,也有相似的表現。
因為羽的那聲叫喊,陸續有人奔向意外發生的後院。最早行動的,是在尖叫出現前就已做出反應的九方澤。她推開玉衡卿,不顧一切地往樓下衝去。途經四層的時候,水無君和瑤光卿都不在了,場地只留下她們戰鬥過的痕跡。
昏睡的警衛們慢慢醒來,仍對現狀一無所知。他們只看到一個男人,從五層順著樓梯扶手翻越而下,速度之快,動作之敏捷,就好像實體的欄杆並不能阻礙他。不等落地,人便已經閃現到下一層去,如下沉的幽靈。
但最先趕到現場的,是仍未撤離的客人。與其說是客人,不如說是梧惠的熟人。施無棄第一個衝出建築。在他現身的一瞬,梧惠聽到身邊有翅膀撲騰的聲音。施無棄趕來時,只見到一隻漆黑的烏鴉驚起,身影要與深邃的夜空交融。他沒有作聲,只將目光落到梧惠身上。梧惠也看著他,兩人都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
緊接著,端著相機的歐陽啟聞從他身側出現。看到熟悉的面孔露出焦慮的神情,梧惠感到一絲親切,同時,這種親切感又衝散了之前的不安。不是沖淡,而是“衝散”。那些負面情緒仍然存在,卻變得更破碎了。梧惠感覺腳下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站不住。
她還看到,屋裡似乎出現了阿德勒的身影。但他沒有出來,梧惠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些人是否出現在這裡,都對她理解現狀沒有任何幫助。也許是有的,但她當前自己的狀態就不允許。
啟聞將相機扔到旁人懷裡,施無棄險些沒能接住。他看出梧惠的恍惚,飛奔到她旁邊。九方澤也出現了,他撞到施無棄,差點兒讓剛拿穩的相機摔到地上。沒等人們反應過來,他抱起了虞穎的“屍體”。血像黏液,像大地伸出的手,死死抓著虞穎的衣物,好像對劫掠已歸還大地之人的行為做出抗議。那縷縷黏液之間,佈滿了菌絲一樣泛著幽光的藍線。
九方澤衝出後門。“哐當”一聲,讓人疑心即便上了門鎖,也被一併撞斷。門外所剩無幾的警衛尚未反應過來。短暫的安靜後,他們喧譁著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