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第172章 番外:公孫篇

 公孫鄞說到此處便是苦笑:“天底下哪有這般天衣無縫的栽贓?不過是當年龍椅上那位帝王已容不得公孫家罷了。公孫家的旁支守著麓原書院苟延殘喘百年,給族人定下的族規第一條便是‘不得入仕’。”

 齊姝怔住。

 公孫鄞望著她徐徐道:“當年你來書院的第一天,我便瞧出了你是個姑娘;你在御書樓同我下那局棋時,我才知當初在廣陵寺風雨廊亭中的也是你。”

 他唇角彎彎,眼中多了幾許時過境遷的晦澀:“我心慕那個姑娘,後來才知她是當朝公主。”

 多年前她在麓原書院御書樓問出的話,終在今日得到了答案,齊姝卻只覺著喉頭髮哽。

 公孫鄞仍舊只是望著她淺笑,只是那笑在稀薄的日光下也多了幾許破碎:“我此生不會入仕,又豈敢誤她?”

 齊姝眼眶已發紅,呼吸都隱隱有些發抖,她盯著他:“你如今同本宮說這些,又是何意?”

 冷風拂動公孫鄞雪白的衣袍,他站在那裡,似一棵蒼勁的瘦松:“助九衡扳倒魏嚴和李家後,我回河間同祖父秉燭徹談了三個日夜,終說動祖父改了族規,允族人入仕。只未免重蹈覆轍,將來陛下羽翼漸豐時,便是我請辭之時。”

 “公主回京那年,鄞考了探花郎入宮,見過了公主所住的巍峨宮闕,終不敢妄問公主可否願同鄞遊歷山河,隱居一隅。今日,鄞想斗膽問問,他日鄞辭官回鄉,公主可願同鄞做一對閒雲野鶴?”

 他又笑了笑:“公孫家百年經營,尚有薄資,不會苦了公主,只河間到底比不得京中繁華……”

 從前他的笑總是溫雅又帶著幾分狐狸似的算計,這一刻卻彷彿只是張易碎的面具,勉強遮著底下支離破碎的情緒。

 齊姝冷冷抬眸:“我若說不願意呢?”

 公孫鄞嘴角笑意微僵,最後只拱手艱難道:“是鄞妄言了。”

 齊姝沒再理他,捧著手爐急步往回走。

 公孫鄞立在原地,只覺心口沁涼,掩唇止不住地低咳。

 “公孫木頭!”

 身後有人嬌聲喚他。

 公孫鄞蒼白著臉回頭,便見齊姝臉上已繃不住笑意,有些嬌蠻地道:“本公主要你家藏書樓的萬棟藏書做聘禮!”

 公孫鄞先是一怔,隨即也慢慢笑開,應聲說:“好。”

 ……

 見完姐夫的長寧和齊煜一起躲在假山後,瞧見這一幕悄聲問齊煜:“公孫叔叔是要娶公主嗎?”

 齊煜點了點頭,小臉微沉,抿著唇角說:“朕將來掌權了也不會動攝政王和公孫先生。”

 他不太高興地道:“無能的皇帝才會猜忌臣子。”

 為了方便偷看,長寧是蹲在假山邊上的,齊煜站在她身後。

 她仰起頭問他:“那你將來能不能封我個公主當啊?”

 齊煜垂眸看她:“你想當公主?”

 長寧滿懷期待地點頭:“嗯!像姝姑姑一樣,可威風啦!駙馬得拿出家底做聘禮!”

 齊煜皺了皺眉,道:“這天下都是朕的,沒誰比朕更有家底,你要不當朕的皇后好了。”

 長寧“誒”了一聲,睜大了烏黑的圓眼:“那你要拿這皇宮給我當聘禮?”

 齊煜說:“是江山。”

 長寧不太理解:“江山是什麼?”

 齊煜道:“從你阿姐打仗的地方,到這皇宮,到更南邊的地界,都是朕的,你給朕當皇后,就也是你的了。”

 長寧想象了一下那塊地得有多大,扳著手指頭數了半天,才一臉震驚地道:“隼隼都得飛好幾天才能飛到?”

 齊煜點頭。

 長寧最終勉為其難地道:“那好吧,未免你反悔,咱們拉個勾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騙人誰是小狗!”

 -

 這一年的除夕,長寧是在宮裡和俞淺淺母子、趙大娘一起過的,她姐夫將京中一切事物處理妥善後,盡數交與了公孫鄞和一眾親信打理,自己抽出半月空閒,快馬加鞭趕赴北境找她阿姐去了。

 次年秋,大長公主與少師完婚。

 三年後,懷化大將軍戍邊凱旋,三年裡她抵禦北厥大小進攻二十餘次,在北境繼“謝”字旗後,又樹起了一面讓北厥人聞之色變的“懷化”帥旗,朝廷因其曾乃清平縣人士,封她為清平侯。

 同年,年方十二的幼帝親政,謝徵辭去攝政王一銜,攜妻清平侯樊長玉一道回北境戍邊。

 夫婦二人離京的那天,城內百姓一如他們當年大婚時那般,自發出城送行。

 少年天子也車輦出城為其送別,這幾年裡身量已竄高了許多的長寧在馬車上朝他揮手。

 齊煜上前將太后交與他的送行禮物遞到長寧手中時,小拇指輕輕勾了勾她的,沉默著看了她一會兒說:“記著我們的約定。”

 長寧捧著他遞過來的包裹不說話,避開他視線時臉頰慢慢紅了。

 樊長玉同一樣出城來送行的齊姝道完別,駕馬回車邊,少年帝王才看向她和她身後的冷峻男人,“長玉姑姑和姑丈此去一路順風。”

 樊長玉笑道:“謝陛下吉言。”

 謝徵也微微點頭:“四海已定,寰宇之內,陛下想做什麼,便放開手腳去做吧,朝中有公孫、沈慎、賀修筠、陸白等諸多良臣,陛下凡事同他們多商便是,臣與臣妻去替陛下守著北境。”

 少年帝王朝著這位把持朝政數載便徹底放權給他的武侯鄭重一揖:“姑丈和姑姑的大恩,煜兒銘記在心,煜兒會做個好皇帝,方不負姑丈和公孫先生的教誨。”

 謝徵沒再言語,只拍了拍少年帝王尚還單薄的肩。

 大軍啟程北上,樊長玉駕馬同馬車並行,看向趴在車窗邊已出落得少女模樣的胞妹,笑問:“陛下同寧娘說了什麼?”

 長寧望著長姐眯起一雙笑眼:“是秘密。”

 樊長玉淺笑,也不再追問,拍馬追上駕馬走在前邊的謝徵。

 夕陽西下,芳草幽幽,二人並駕而行,遨遊在天際的海東青,也多了一隻毛色略花的白隼作伴。

 樊長玉問身側的人:“此番回北境先去哪兒?”

 “燕州。”

 她挑眉:“為何?”

 男人輕掣韁繩,箭袖下緊實的小臂肌理微鼓,俊美的面容縱使冷煞,出城這一路也引得道旁行人頻頻注目。

 他只在看向身側的女子時眼底才見些許柔情:“帶你去燕山看日出。”

 樊長玉便笑了:“再去徽州獵場打獵?”

 謝徵淺淺“嗯”了一聲。

 那是他曾許諾與她的。

 斜陽下,二人跑馬遠離大軍一段路後,馬背上的女侯拽過身側夫婿的領口,仰頭吻了上去。

 鳥鳴啾啾,山野間繁花開遍,正是一年好春景。

 永平十六年的那個秋日,他們曾在漫山蘆花中走散。

 永興四年春,她們北上同歸,從此再未分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