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2章 豐州鬼蜮(二)

 罪魁禍首竟然只是個少年麼。

 想來絕無可能,但時琉就是忍不住這樣猜測。

 她沒再說話,低頭去斂之前碰灑的藥草。

 重傷後被帶回來的少年是如何騙過了牢外的陣法,時琉不知道。但她知,如果他想在這裡弄死她,即便重傷著,應該也是易如反掌。

 最後一顆散落的藥草被時琉斂入盒子,她站起身。

 時琉甚至還沒來得及站穩。

 “轟隆——!”

 一聲震人發昏的重響忽然撼動天地。緊隨其後,地面顫動,抖得時琉身影一晃就跌回地上。

 餘震許久才平息,慌亂的人聲和腳步聲已經從地牢的另一頭惶惶擁了過來。

 時琉仰頭,就在天井口的入路見到牢裡關著的以瘦猴為首的年輕囚犯們。

 他們臉色青白難看,有些人還添了傷見了血,狼狽攙扶著進來。

 瘦猴從進來前就呲牙咧嘴,一直調頭不知道在往哪張望,神色慌張,直到中間瞥見不遠處天井石壁下著麻衣披大兜帽的少女,他立刻帶著傷瘸著腿跑跳過來。

 “醜八怪!你瞎跑什麼!老子還以為你埋在裡面了,你——”

 瘦猴話聲停得戛然。

 他面色不善,目光閃爍又警惕地盯著麻衣少女身旁,那個一身血汙卻懶懶靠在石壁上,像死了一樣闔著眼一動不動的少年人。

 “這小子是誰,我怎麼沒見過?”瘦猴問。

 “今天帶回來的,新犯。”時琉從人群裡收回視線,起身,“外面怎麼了?”

 她難得主動發問,換了平常瘦猴還有心戲弄幾句,這會卻顧不上,就一邊盯著石壁前半死不活的少年一邊說:“八爺說是兇獸狡彘出世,幽冥天澗又平了一塊。”

 八爺就是那個叫老八的獄卒,這個時琉知道。

 但是……

 “狡彘?”時琉茫然。

 瘦猴打量完了,鬆了表情,確定角落少年就是個快不行了的病秧子而已。

 他轉回來,臉上露出熟悉的賤兮兮的譏諷:“醜八怪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狡彘可是幽冥兇獸榜裡一等一的厲害魔物,形如踏火惡犬,壯得像座小山,偉力堪比一州之主,據說一口能吃上百個人,骨頭都不吐的那種!你這樣的小身板,都不夠它塞牙縫的!”

 雖是實話,也是瘦猴故意嚇她。

 可他要是能看見藏在黑色兜帽下,女孩不但沒怕,眼神裡還不自覺流露出的好奇和嚮往,大概會反被她嚇一跳。

 瘦猴沒看到,有人看到了。

 靠在嶙峋的山石前,少年低低錯著長睫,睫瞼間的漆目裡如有墨絮流轉。

 在兜帽下女孩緊張嚮往地攥緊拳頭時,少年仍闔著眼,唇線卻薄掀了下。

 像絲冷冰冰的嘲弄,轉瞬即逝。

 蠢狗出來的不是時候,“仙丹”今日吃不成了。

 改日罷。

 -

 傳聞裡千年難見的兇獸狡彘出世,肆虐豐州,而這彷彿只是一個前兆,接下來的幾日,豐州,乃至整個幽冥,就沒再太平過了。

 消息很快在幽冥十五州傳開:凡界那個號稱“算盡天下三千年”的天機閣閉關十六年,不久前卻忽然開閣,放出了一條驚駭世人的天機占卜——

 [魔頭出世,三界將覆。]

 從萬年前酆都帝業覆滅,也或更早,天下皆知禍害三界的永遠是幽冥穢土的骯髒魔物。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凡界三大修仙勢力前後響應,兩大仙門和時家各自派出由長老帶隊的精英弟子,下山遊歷,蕩妖除害,順便查察天機閣預言中要傾覆三界的“魔頭”。

 這次歷練與以往不同,三家各有一隊通過天梯,下抵幽冥。

 ——幽冥這幾日的動盪就是由此而生。

 鬼獄地處幽冥最北,除了狡彘出世,地崩山搖,以至於被連累垮塌了半座地牢以外,幽冥穢土上的風波幾乎沒有影響到這裡。

 豐州州主死了,要取囚犯們心頭血修煉秘法的威脅似乎是不在了。

 儘管不知道八爺為首的獄卒們為什麼仍是沒有放他們離開,但年歲不大的囚犯們顯然已經重新活泛起求生的心思,興奮無處發洩,連帶著鬼獄裡的挑釁鬥毆也比之前多得多。

 最辛苦的就成了時琉。

 “醜八怪,你跟那個病秧子什麼關係?這麼照顧他,不會是看上那個小白臉了吧?”

 “……”

 瘦猴蹲在天井口揪草皮。

 地牢陰潮避光,石壁縫裡一共沒長几根草芽,最近更是被他禍害得寸草不生。

 多個單獨出來溜達的時間,每個牢房的囚犯頭子都有這個特殊待遇。瘦猴不是那個牢房裡最強壯的,但好勇鬥狠,總拼死拼活打架,得了頭位就耀武揚威的,像只插了孔雀毛的山雞。

 瘦猴大概不知道,他牢房裡的囚犯少年們總在背後笑話他,喊他“裝山大王的瘦猴”。

 時琉正在空地擺弄自己僅有的幾株藥草。其中一株開了朵白得細碎的小花,她看著很喜歡,就當沒聽見瘦猴的話。

 可瘦猴不依不饒:“問你話呢醜八怪,不要裝聾子啊。”

 時琉微微矜直了眉,這是她心情不太好的表現,很少有,但藏在兜帽下,也沒人看得見。

 於是瘦猴等了好一會兒,終於聽見黑色兜帽下的少女開了口:“我救你,救他們,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