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14章 豐州鬼蜮(十四)

 她的父親。

 她生身的時家。

 她曾夜夜企盼的家人……

 他不但要她死,還要拘她神魂、斷她輪迴?

 時琉低頭,她忽然想笑了,腦海裡也就忽然想起那個白衣少年站在幽冥血色的穹頂下,肆意地笑,卻眼神冷漠地與她說。

 這世上只有兩種人,畏我者,想殺我者。

 他說這句話時,也像她現在這般絕望心死麼。

 時琉好奇地想著,就低著頭,學他輕聲笑了起來。

 她學得不好。

 惹時鼎天額上青筋繃起,隨他甩手,一道隔絕聲音和神識探查的結界轟然落下,將兩人與時家耆老相隔。

 “時琉!我不管你對時家有多少仇怨!這件事事關蒼生、事關凡界幽冥無數人的生死!你今日不說,我時鼎天就算親手弒殺至親、也絕不會對你有一絲縱容顧忌!”

 “…縱容,顧忌,至親?”

 女孩輕聲念著,因為缺水和失血讓她眼前昏黑,聲音也澀啞,可她還是強撐著仰起頭:“這些東西,您什麼時候,對我有過一絲呢?”

 “!”

 暴怒起伏下,時鼎天面色慢慢沉冷如鐵:“是,我時家自然沒有為虎作倀的至親——那個魔頭不會救你,也救不了你——即便如此,你也要護他到底?寧可神魂俱碎?”

 “……”

 時琉闔上眼,幾息後,她輕輕哼起碎輕的歌來。

 那是首童謠。

 它流傳在凡界最北的疆域,幼時照顧她的第一位使婆奶奶,總是在她哭著找父親母親的夜裡,一邊輕輕拍著她背脊,一邊低聲哼唱給她聽。

 她曾那麼渴望的,父親母親。

 時琉低低唱著。

 斷斷續續。

 碎不成音。

 “好,好!來人!”

 時鼎天一揮手,碎了那隔音結界,震顫著手將鞭子甩在快步上來的時家子弟懷裡。

 “打!打到她說為止!!”

 ……

 ……

 那是時琉生命裡最漫長的一夜。

 生復死,死復生。

 當疼痛和折磨重複太多遍,人的意識也會麻木,就好像神魂已經飄離軀體,只是停在上空,漠然注視著下面被綁縛在刑架上、疼得死去活來還要死死咬著嘴唇不肯吭聲的少女。

 不知多久過去。

 幽冥夜裡的血空終於降臨。

 石室中那些嘈雜瑣碎,難以辨認的聲音都已遠去,時琉耳中的嗡鳴也漸漸消止。

 神魂虛弱將碎的少女仰頭,望見了石室對著的石窗。

 比鬼獄的窗稍大些,一輪清幽血色的月,疏遠而靜默地掛在夜穹中。

 這大約是她在這人間的最後一夜。

 她沒有死在孤寂清冷的鬼獄,沒有死在罪不可恕的禍世魔頭手裡。

 她死在錦簇人間,死於至親。

 早知,早知。

 早知這人間。

 不來也罷。

 ……

 月光透過鬼獄碗口大的窗,殷殷地紅。

 最盡頭的小牢房裡,石榻上,此刻正躺著個安然入睡的少女。

 她呼吸很輕,面容恬靜,嘴角還微微翹著。

 像在一場好夢。

 可石壁照影裡,少女神魂慄慄,幾乎支撐不住——彷彿下一息就要徹底碎裂,化作光塵消匿幽冥。

 “主人,她要死了。”

 狡彘化作只貓狗的大小,趴在石榻旁,遠遠看著站在月色下的白衣少年。

 他冷漠清寒,遺世獨立。

 他不看榻上少女一眼。

 狡彘大得可憐可愛的眼睛裡閃過貪饜,它躁動難耐地刨了刨爪,又舔了舔舌頭。

 “——可以吃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