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 92 章 玉京溯仙(八)

“昆離從來不是善罷甘休的性子。”

酆業將醉得昏睡過去的少女抱進懷裡時,聽見雲庭內響起的女聲。

與之同時, 帝階神識將最高處的這座雲庭罩住, 連風聲也一併被隔絕在外。下三層雲座上的仙人們察覺什麼,目光微異,但很快他們便無事發生似的,繼續推杯換盞,言笑晏晏。沒一個人往上方的雲座看。

最高的那枝雲座內,酆業也未抬眼:“是麼。”

“他如此輕易離去,只可能是一個原因。”南蟬飲盡一杯。

放下杯子,她神色似平靜地轉望向鄰座桌案後的酆業,卻終究是在看到攀在那人雪白袍間酣睡的少女時,女子沒能藏住眼神裡那一絲輕慄。

像漠然的薄冰在眼底崩開第一道裂痕,南蟬狼狽地跌回睫:“……他今日的目的已然達成。”

酆業依舊無聲,像對她所說全不在意。

他只垂著眸,指骨輕屈著,給懷裡喝得髮髻微凌亂的少女梳起水緞似的青絲。

南蟬卻在這靜默裡明白了什麼,她復又斟上一杯,拿起杯盞時遮住唇角,她才慘然笑了笑:“原來你知道他在試探你。”話落時她抬手,又一飲而盡。

“……”

“即便明知如此,你依然要向他暴露你有多在意她,是嗎?”杯盞重重落下,連南蟬的聲線都像結上了冰,“明知她會成為你的死穴、甚至變成昆離刺向你的一把利刃——你的生死就那麼無足輕重,連為了它稍委屈她一些都不可以?”

“可以。”

酆業終於開口,在南蟬的情緒攀至難控的高點前截斷。

他停了足夠久的時間——久到南蟬平復,回神,她蒼白黯然地將情緒斟入杯中,再一言不發地一飲而盡。

酆業才淡淡續上尾音:“她是個骨子裡就偏向自我犧牲的奉獻者,委屈自己這種傻事她最擅長了,所以她是可以,但我做不到。”

“——”

南蟬放下杯盞的手在空中一停。

“在意怎麼可能被徹底藏起?”酆業低眸望著懷裡的少女,她睡得有些熟,像是做了什麼夢,嘴角也微微翹著,愜意又傻乎乎的。

他看她笑時,也不由地想笑:“真藏得起,便是沒那麼在意。”

南蟬唇瓣一顫,想說什麼,但終究合上。

而酆業重抬回眼,瞥過空著的昆離的位置,他眼眸裡覆上一層嘲弄的霜色:“何況,讓我費心遮掩,昆離也配麼。”

“……但至少有件事他沒說錯,在我閉關時,紫瓊亦不理俗事,十二仙府現在至少在明面上都是聽他調配,說是司權仙帝其實不為過。”

南蟬皺眉,望向庭外下層把酒言歡的無數仙府仙人,“要麼叫昆離自白於仙界,要麼須得先拔除這萬年來他建立起來的聲權威望,再說服紫瓊,親自將當年昆離與斷辰的欺世之謀公之於眾——這兩條路,哪一條都寸步難行。”

南蟬說著,卻見鄰座桌案後,酆業已然抱著少女起身。

望著靠在他肩上的時琉的睡顏,南蟬眼神複雜:“她是數萬年裡唯一一個能隨時出現在你身旁任何地方的人,昆離不會放過她。不要給她任何和昆離單獨相處的機會,最好連中天帝宮都不要讓她離開。”

酆業聞聲一停,忽垂眸笑了。

“你笑什麼?”南蟬不解。

“叫她醒著時聽見這話,大約是氣得要咬人了。”酆業側過身,漆眸深處碎金似的光色微熠,“別和她提起,她最怕被關著。”

“……”

南蟬眼神一顫。

直到那人背影已經快要走出雲座,她猝然回神,失聲:“酆業。”

許是這句聲音顫得太厲害,酆業難得應聲停下,但他並未回身,背影依舊顯得不近人情的冷淡疏離:“還有事麼。”

“時隔萬年回到這裡,你難道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了?”

酆業想了想:“這件事和你無關,你不必捲入。”

“無關……”

南蟬低頭,斟上酒,她望著杯盞裡的倒影,蒼白笑了:“好,你就當我們都是無關之人吧,反正你本也是這樣的。”

酆業停在庭下,駐足許久,他始終垂眸望著懷裡安睡的少女,想她若醒時會叫他如何做。

想過後,他側身望向庭內。

桌案後的南蟬正將杯盞中的酒水飲盡,她眼底溼漉,像隱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