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 94 章 玉京溯仙(十)

到此刻她才想起酆業那日初上仙界,見到界門處翊天化作的擎天玉柱時他側顏神冷的模樣,也終於明白了其中原因。

“我從來沒有——”少女聲線初時顫慄難抑,而後慢慢堅冷如鐵,“從來沒有、這樣想將一個人碎屍萬段。”

殺意撲面,比秋霜冬雪更寒煞。

南蟬眼底終於也露出一絲異色。

她有些失神了似的,許久後,才在桌案前少女的低聲輕喚裡回過神。

南蟬難得倉皇地低頭,將手中圓融的翠玉珠子遞給時琉:“拿走,封好。”

“謝謝師姐。”

“說了不要叫我師姐,”南蟬皺著眉,略作沉默,她偏過臉,“我累了,你要是沒有別的事情,就早些回去吧。”

時琉遲疑:“需不需要我……”

“再過百年,你再來談能不能幫我什麼忙的事吧。”南蟬很是冷淡地拒絕了。

桌案前的少女卻笑起來,眼底笑意淺淡但盈盈的,“謝謝師姐,我記得了,百年後一定來為師姐效勞。”

“……”

南蟬擺擺手,闔上眼去。

直聽得少女步伐到了門口,她到底未能忍住,出聲:“不要見昆離。”

“?”

走到殿門口的時琉似乎意外,回過身來。

殿內頓了下,才聽見少女低輕笑聲:“我知道,我現在還太弱了,傷不了任何人。萬一昆離發瘋,不顧名義都要拿我逼迫他,那就壞事了——這趟出門前我找酆業捏了一道法訣,有事會第一時間跟他喊救命的。”

“…………”

南蟬似乎被什麼梗了下,更嫌棄地擺手:“快走。”

“好,師姐,改日再見!”

這一次殿門合上。

終究再也沒什麼聲音響起。

直等到不知多久後,南蟬靠在桌案前像是快睡過去了,殿門才被人輕打開,之前引時琉入內的仙侍無聲進來。

“陛下,將她送出去了。”

“嗯。”

殿內半晌沒有迴音,南蟬支了支眼,抬起頭來:“你想說什麼?”

低著頭的仙侍猶豫了下,跪下來:“陛下當真…什麼都不做嗎?”

“……”

南蟬一默。

面前是跟在她身邊最長久的仙侍,也最瞭解她心思,她再說那些自欺欺人的話,終究沒什麼意思。

南蟬於是輕靠在軟榻上,問:“你覺得我該做什麼?”

“婢子也不知,婢子只是覺著,若是陛下現在仍是什麼都不做,將來……怕是要後悔的。”

“後悔,”南蟬拈著茶盞,輕笑起來,眼神卻清寂,“最近幾日我總在想,想來想去,還是沒想明白,我究竟是有什麼地方可以悔的呢?”

仙侍一愣,抬頭望來。

桌案後的女子落寞又失神地望著茶杯:“我想起從前,很多很多年前,那時候他是蒼生之上的神,是三界的救世主,他至高無上,愛蒼生如稚子,世人在他眼底皆平等,我見他如泥見雲,求不得,夠不著。後來。”

她眼底微掀起慟色:“後來天翻地覆,我不在他身旁,他從雲端跌入深淵,一別便是萬年。再歸來日,他終於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孤身一人的神了,他身旁多了一個親密相擁的人……可那人終歸不是我了。”

“陛下。”仙侍不安。

“你知道嗎?”南蟬忽抬頭看她,又像是隔著她在看什麼極遠的見不得的人,“今日之前,我一直是有些怨的,我怨我當日為何在閉關,若是早些出來,興許陪在他身邊的就是我——可直到今日我才發現,錯的人終究不會成為對的。”

仙侍著急:“陛下何錯之有?只是命數弄人,否則——”

“沒有否則,”南蟬低聲說,“以前我總覺著時琉不如我,傻,倔,直白,認死理,不夠聰明,可今日我突然想明白了——你猜,若時琉是我,她會怎麼做?”

仙侍一愣,似乎不解。

南蟬卻望著杯子,輕聲答了:“若她是我,昆離早已殉葬萬年。”

“——!”

大殿內驟寂無聲。許久之後,卻聽女子低聲淺笑,像無奈也像釋然:“原來不是她不如我,是我不如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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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門之下,時琉沒忍住,多停留了許久。

神刃翊天猶作一道擎天玉柱,直插界門之上,看著和她初上仙界時見到它沒什麼兩樣。

唯獨一處。

時琉低頭,望向翊天刀柄沒入玉階庭的地方。

那裡的白玉石面上,猶如錯覺一般,烙下幾道極細的裂隙,如網狀從翊天的刀柄沒入處擴開。

若是那日沒有仔細觀察過,時琉大約會以為這是原本就有的了。

而現在,她不止知道這裂隙的存在是新增,亦清楚了它背後的根由——作為翊天鎮守界門之源的羅酆石已被酆業破法合心,單翊天自然難以維繫,興許還餘些未盡,但長此以往,界門動盪是遲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