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庭燎
雨夜,烏雲遮蔽了星月。
顧清歡獨自靠在一處房簷下,眸間滿是心疼與擔憂。
她神識蔓延而出,關切的探聽著姐姐跟燕婆的敘舊,但卻沒再登門打攪。
清歡和燕婆並沒有什麼舊事要說,但姐姐有……
姐姐當年跟著燕婆在縣裡做過織工。
這瀾江之畔,即便是春夜的風雨……也分外淒冷。
濺落在女子裙襬上,落在束帶水袖之間,狂風催折林木搖曳,裹挾著陣陣清寒吹在臉上冷冰冰的。
顧清歡青絲亂舞,微眯鳳眸靜靜等待著,一雙小巧精緻的繡鞋也沾染了泥濘。
此刻,她竟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幸運。
被姐姐照顧著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跟在主人身邊也從來沒受過任何委屈。
如今能夠靜伏在主人懷中,回頭看時……只覺此生來時的路也很甜蜜,從來不曾有過痛楚與悽苦。
可那段冗長的故事裡……
顧浩之終究是不見了。
許是真的染上了絕症,想要為自己的女人博一個後半生。
許是家裡的土房沒辦法住了,小辭生下兒子之前總要修的,還差了些銀子。
許是李清辭有孕在身,不能去做織工了,要靠他多在碼頭上出些力補貼家用。
也有可能只是一時魯莽,跟著別人劫了官鹽……亦或是早有預謀。
在一個最尋常的秋日。
顧浩之帶著自己的包袱離開了家,還說傍晚早早回來給小辭帶甜餞,陪她出去尋個郎中再把一次脈。
可那一走……卻是再也沒有回家。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碼頭上的夥計說他那日未曾過去做工。
李清辭挺著大肚子找了兩天兩夜……
也同樣沒有任何消息。
故事的最後,李清辭與顧浩之所期待的長歌,並沒有到來。
她在燕婆家裡生下了男人的骨肉……是個女孩兒。
家裡沒了男人,只能靠她帶著女兒活下去。
自那以後,她便不姓李了。
她給女兒取了一個與自己相近的名字,帶著她對女兒的期許與自己的前半生……顧清歡。
燕文錦說,小清歡姓顧也就算了,她為什麼也要跟著姓顧?
是不想讓小清歡知道她沒有爹爹嗎?
李清辭那時悽苦落寞的跟燕婆講著:“顧,是回頭看啊……”
……
·
泥濘的雨夜之中,李清辭撐著紙傘自燕婆家裡走出。
“小賤種,快來!”
美婦遠遠的眺望著朦朧雨幕,明明什麼人都沒有看見,卻還輕笑出聲……對漆黑的夜雨呼喚著。
她知道清歡就在某一處守著自己。
頃刻之間,便有一道凝練神識化作屏障,遮蔽了美婦附近的雨幕。
有斑斕小蝶自無人處振翅而起,落在了她持握紙傘的指尖上。
顧清歡御風而至,柔弱而複雜的目光與母親對望,緩緩抬手接過了紙傘……即便頭頂沒有雨,也這麼為她撐著一起踏入泥濘之中。
李清辭美眸扇動,滿是不屑的冷啐:“怎麼耷拉著臭臉!?好像老孃不活了似的!”
清歡轉而露出僵硬笑顏,落後半步撐著紙傘柔聲道:“清歡幼時,孃親便是這麼陪著清歡在街上走……只可惜小賤種不聽話,也不懂事。”
滴滴答答的夜雨落入水窪,浩浩湯湯的瀾江澎湃而洶湧。
美婦微微皺眉:“最煩你這幅溫吞吞的樣子,別跟著我!”
清歡笑而不語。
她當然要跟著,不管姐姐想去哪兒她都能陪著護著。
此刻,她只覺得姐姐像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似的,想做什麼也不說,就那麼橫衝直撞的在雨夜裡奔走……
兩道倩影在朦朧雨幕之中時快時慢。
時隔三十多年,姐妹兩人再次回到了舊年的苦地。
激盪瀾江轟轟作響,遮掩了李清辭本就低緩的輕語……
“沒有你的時候,我總覺得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可後來有你陪著……”
美婦話鋒突兀轉折,又狠狠瞪了女兒一眼:“有你陪著,老孃過的真是比以前還要苦!”
夜雨如瀑,激盪起的漣漪飛速擴散,堙滅撕碎了江水中的一切光影。
清歡手撐紙傘,出神的望著滔滔不絕的瀾江:“是小賤種沒用,拖累了姐姐。”
“哼!”
李清辭不屑冷哼,又道:“是顧浩之沒用!老孃也從來沒指望過你這小蹄子……”
顧清歡跟在姐姐身邊邁步,沉默少許之後悵然低語:“若是沒有朝廷的苛政,沒有瀾江的水患,娘應該是個很溫柔的美人兒。”
“沒有水患,你哪能遇得上自己的男人?”
美婦沒好氣的譏諷,她微微翻了個白眼,又輕飄飄的喚了一聲:“顧清歡。”
“你莫不是覺得,咱們孃兒倆的苦是因為江潮水患?是因為稅政苛沉?”
聽了姐姐滿是不屑的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