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五十九章 一腳七境

    陳平安突然說道:“雲蒸山那邊的酩酊峰,劃撥給我好了。”

    裴錢緊緊抿起嘴。

    在某種意義上,師徒雙方,都曾與同一人學拳。

    而那位常年待在竹樓二樓的老人,有一拳招,名為雲蒸大澤式。

    所以不管是裴錢選擇雲蒸山釣魚亭,還是陳平安主動要求佔據酩酊峰,就是這對師徒的一種默契。

    崔東山微笑道:“由曹晴朗來擔任綢繆山景星峰的首任峰主,金丹境,按例開峰,不算壞了規矩。至於綢繆山的首任山主,暫時空懸好了。”

    “吳鉤,蕭幔影,你們的道場,位於綢繆山的雲梯道旁,之後建造府邸一事,你們可以自行調用符籙力士。”

    “青同道友,道場在綢繆山的翼然坪,此峰高度僅次於吾曹峰,風景還是相當不錯的,如何?”

    青同笑著點頭,抱拳道:“與崔宗主先行謝過。”

    作為客卿,哪怕是黃庭這樣的首席客卿,按例都是無法單獨開峰、無山頭可佔的,至多是在山中有座府邸,但是一個仙府、宗門的記名供奉則不然。

    除了青同的翼然坪,老虯裘瀆,就被崔東山安排在綢繆山的婆娑峰,那邊也是綢繆山的水源處。

    顯而易見,崔東山的設想,就是劍修,在祖山諸峰煉劍修行。純粹武夫,在雲蒸山。劍修之外的練氣士,在綢繆山修道。

    老嫗硬著頭皮說道:“陳山主,胡楚菱跟我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師徒,她能否與你拜師學藝?”

    對於這位舊龍宮教習嬤嬤來說,自己的修道成就如何,遠遠比不上醋醋的修行順遂,有個正兒八經的好師父,大靠山。

    之所以裘瀆會如此心情忐忑,當然涉及到了一個山上修士往往最看重的“輩分”,如果醋醋真能成為陳平安的嫡傳弟子,那就等於是與崔東山一個輩分了,這不是一步登天是什麼?故而裘瀆甚至做好了一種類似為仙都山賣命的打算,只要陳平安那邊不把話說死,老嫗就立即心聲言語,主動遞交一份類似生死狀的契約,而這種事,絕對不是兒戲。

    陳平安搖頭說道:“一來我馬上就要閉關,出關之後又會出門遠遊一趟,胡楚菱跟我拜師,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可能連我的面都見不著,自然就更教不了她什麼,此外我拿得出手的,唯有劍術和武學,又都不適合胡楚菱,要說符籙一途,我勉強懂一點門道,但是胡楚菱真想學,又可以學的話,我可以在這裡與裘供奉保證一事,以後我只要在青萍劍宗這邊,胡楚菱想要詢問符籙一事,只管找我,都會傾囊相授。其實關於胡楚菱的拜師一事,是不必捨近求遠的。”

    崔東山立即微笑道:“裘供奉若是不嫌棄,我可以給胡楚菱當那青萍峰祖師堂譜牒上邊的傳道人。”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崔東山是仙人境,而且除了武學是例外,算是我們崔宗主唯一的短板,此外幾乎方方面面都比我這個當先生的,強多了,胡楚菱與他拜師學藝,可能除了在山上低了個輩分,其實比起成為我的弟子,跟隨崔東山修道,長遠看,胡楚菱的實惠更多,收穫更大。”

    裘瀆雖然小有遺憾,但是醋醋能夠一躍成為崔東山的嫡傳弟子,亦是天大的好事,無非是從最好變成了第二好,老嫗極知足。

    尤其是當陳平安親口說出崔東山是一位仙人境,裘瀆更是感慨萬分,一座山頭,藏龍臥虎,底蘊深不見底,不過如此。

    再說了,陳平安親口承諾,願意與胡楚菱傳授符籙一道,裘瀆不敢再得寸進尺了,何況那位年輕隱官神色溫和,但是說話卻也直接,比如就將那“輩分”一事訴諸於口,所以自認再不識趣就是犯渾的老嫗,立即站起身,與陳山主和崔宗主各自道謝,落座後,老嫗猶豫了一下,滿臉愧疚,還是坦誠說道:“老身久處鄉野,私心重,打的這點小算盤,讓諸位看笑話了。”

    陳平安笑道:“裘嬤嬤,千萬別這麼說,你幫我們青萍劍宗祖師堂議事,開了個好頭。

    裘瀆聽得一頭霧水,開了個好頭,什麼意思?只是看眾人好像都覺得年輕隱官的這句話,很理所當然。

    賈老神仙立即跟上,“心平氣和,說自家話。裘供奉敢公開說自己私心重,貧道就覺得私心半點不重。”

    一直皺著兩條疏淡眉毛的小米粒,給賈老神仙這麼一解釋,就真的恍然大悟了,鼓掌鼓掌。

    因為老嫗扯起的話題,這就剛好涉及到了第三件事,崔宗主自己準備收徒了。

    崔東山笑道:“胡楚菱,還有蔣去,謝謝,崔花生,趙鸞,都會成為我的親傳弟子,記錄在青萍峰金玉譜牒上邊,至於誰是開山大弟子,不著急,以後再說。”

    陳平安疑惑道:“趙鸞?”

    崔花生不去說,少女是崔東山一手拐到騎龍巷、失散多年的“妹妹”,甚至崔東山收取謝謝為弟子,陳平安都沒覺得有什麼,至於蔣去,作為落魄山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符籙修士,他能夠成為崔東山的嫡傳,確實是好事,唯獨趙鸞,這讓陳平安氣不打一處來,青萍劍宗作為落魄山的下宗,你崔東山扛著小鋤頭挖牆腳一事,是不是沒完沒了了?!

    因為上次落魄山宗門慶典,除了趙樹下一舉成為山主陳平安的嫡傳,趙鸞雖未成為陳平安親傳弟子,卻也已經是落魄山霽色峰的譜牒修士。此外趙鸞如今還有了個不記名的師父,正是騎龍巷那位白髮童子,在劍氣長城牢獄內當時化名“霜降”的化外天魔,後者如今在草頭鋪子那邊,每天以落魄山唯一一位雜役弟子自居,好像非但不以為恥,還挺自滿的,只是世間事,當真是無巧不成書,陳平安清晰記得當年在牢獄內,這頭化外天魔曾經笑言一句,“小草不自貴,已鑄出山錯。”

    小草出山,草頭鋪子?

    練氣士擁有兩位甚至是數位傳道人,在山上,並不罕見。只不過祖師堂金玉譜牒的記錄,涉及到道統法脈的歸屬,當然還是唯一的,修道之人,“認祖歸宗”,是重中之重,就像青冥天下那邊,道官的度師出身哪一脈,就算定下了一輩子的道統法脈。

    崔東山笑嘻嘻道:“先生,趙鸞修道資質那麼好,待在落魄山,好像能學到的東西不多啊。”

    長命微笑道:“我看未必吧。”

    韋文龍說道:“崔宗主這話就說得不妥當了。”

    賈老神仙只需斟酌片刻,便說了一句上山下宗兩邊都不且又真心的言語,“貧道這些年一直是把趙鸞當親生孫女看待的,若是鸞丫頭來仙都山這邊修道,到底心中不捨,私心,確是貧道私心重了。”

    裘瀆聞言會心一笑,頓時心情輕鬆幾分,老嫗與那位目盲心不盲的道門老神仙投去和善視線。

    崔東山翻了個白眼,他孃的這也能順便與裘瀆賣個好?

    賈老神仙,可以可以,你乾脆去雲蒸山那座私人書院,當個專門傳授人情世故的學問好了。

    因為有異議,關於趙鸞的正式師父人選,就還是按照落魄山的老規矩,先問過趙鸞本人的意願。

    之後討論關於青萍劍宗護山供奉的人選,崔東山說會抓緊時間搞定。

    而目前與青萍劍宗正式締結盟約的盟友,暫時就只有蒲山,太平山,大泉王朝。

    至於玉圭宗那邊,當然還是得看先生的個人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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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夔州一座大湖之畔,有座規模極大的仙家渡口,名為酒錢渡。

    亭亭雲過,荷芰波生,魚蟹翻菰蒲,眠鴨佔陂塘,被人驚散又成雙。

    熙熙攘攘的仙家渡口,一男的,身材魁梧,低頭哈腰,雙手籠袖悄悄靠近一位瞧著不缺錢的年輕修士,輕聲詢問,要法袍嗎?

    年輕人神色微動,以心聲詢問,什麼來路?是新貨?還是舊法袍,能有幾成新?

    其實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在山上並不罕見,都是些來歷不明、來路不正的貨,但是價格就要便宜多了。

    那個男人抬了抬下巴說道,你就在這裡看著,有看到喜歡的,就告訴我,價格都一樣,兩顆小暑錢。

    年輕修士愣是給這句話整蒙了。

    男人說道,美人珠寶帝王印,皆是黃沙浪底來。問啥來路,甭管誰身上脫下來的,回頭小兄弟你穿在身上都一樣。今晚你挑個地方,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保管抹去法袍上邊的所有禁制,要是不放心,可以找個高人幫忙掌眼,我做買賣,忌諱不多,就圖個買賣雙方都安心。

    年輕修士怒道,你腦子有病吧你,滾遠點!

    男人嘆息道,買賣不成仁義在,幹嘛罵人呢。

    男人挪步走遠,看樣子是去找下個主顧了。

    夔州與蘄州邊境的一個小縣城,據說來個外鄉異人,衣貉裘,冠狐帽,身形魁梧,如行伍中人,語操北音。

    此人身邊帶著三位扈從,俱是練氣士,既無一國朝廷道官身份,也無山上仙府的山水譜牒,只有祖籍所在地和姓名,以及當地官府的鈐印,勘驗過這撥人的關牒,看著上邊密密麻麻的蓋章,當地縣衙雖然覺得奇怪,也就沒有太過上心,既然能夠走過如此之多的地方,想必也不是那類依仗仙術作祟的歹人了。

    一行人在城內隨便找了個落腳地,據說是個常有鬼物作祟的凶宅,衙門當差的也懶得管了,晚上更夫都不敢去的地方,願意住就住去。

    宅子裡邊,雜草叢生,窗戶紙漏風不已。

    屋內桌上除了有一摞摞藥書,還堆滿了裁剪成長短不一的竹管,皆有孔竅。

    小院子裡邊,放了個大水缸,裝了前不久釣來的幾條魚,等著下鍋呢。

    小宅內三位半扈從半道友身份的,兩男一女三位修士,都是青零一路走一路撿,給帶在了身邊。

    他們境界都不低,兩金丹一龍門,原本在家鄉永州境內,各有道場,不敢說佔據一方,作威作福,最少連那朝廷裡邊的道官朋友,都還是有幾個的。但是這一路走得不可謂不戰戰兢兢,畢竟是跨州雲遊四方,尤其是之前路過汝州時,都沒去那個赤金王朝,就已經總覺得路上遇到個武把式,就會出拳打死他們。

    這要怪那個喜歡簪花的怪人,給他們一手一份的假關牒,其實他們三位,早先都是有正經身份的,完全沒必要更換,但是那個青零道友,非要他們換個新身份,理由是嫌棄他們之前的名字、道號,取得太小,寓意不夠好,作為練氣士,取道號,多大的事,就是第二次投胎呢。故而這一路遊歷,他們三個頂著個假身份,陪著青零道友招搖撞騙,他們心中豈不能慌兮兮?

    他們在家鄉永州那邊,早就聽說某郡有異人,行為怪誕,常年頭戴三朵花,莫知其姓名,能作詩,皆神仙意。

    時而身穿錦繡紅衫,與高士仙官清談玄言,時而破衣襤褸,混跡市井,與乞兒當街為伍,最喜歡說些無人可解的怪話。

    雙手欲遮瓶裡雀,四腳只怕井中蛇。蟾光終日耀昏衢,滿眼黃芽顯露……

    不曾想都碰到了這麼個傢伙,結果都成了一條繩子上邊的螞蚱,應了那句老話,上賊船易下賊船難。

    屋內患難與共的三位,有女子細長脖頸,白皙如雪,道場在那永州沔陽湖,如今這位出身精怪之屬的女修,道號春社。

    一位身穿錦衣的矮小男子,體型就像橫著長,他來自永州境內的龍陽縣青草湖,卻是個自詡風流的,如今名叫吳懈,曾經自號無腸公子。

    最後一個瘦長男子,道號秋夜,按照青零道友的說法,此說寓意夜黑月明,幽人披衣小立月明中。

    莫名其妙就得了這麼個嶄新道號的他,出身自古永州之野產異蛇的那麼個地方,只是此地多捕蛇人,所以煉形得道者,寥寥無幾,若說走江化蛟,更是奢望。而捕蛇人當中,歷史上最有名氣的一個,當然還是那位年少便進入玄都觀修煉仙法的女子,王孫,道號“空山”,她更是如今的天下十人之一。

    只不過他們三個,一鵝一蛇一螃蟹,至今還不清楚那位青零道友的真實身份。

    不過分別傳授給了他們一部道書,傳道之前,都是差不多的一套自我吹噓、以及嚇唬人說辭。

    “此書只會秘傳有緣人。”

    “膽敢洩露吾書者,按律罪為下鬼,族及一門。”

    口氣恁大,結果他們三個各自按照道書修行起來,好像沒屁用。

    青零道友便語重心長一句,長久以往,只需堅持不懈,皇天不負有心人,總會漸入佳境的。

    這三位啞巴吃黃連的道友,此刻正在研究一本佚名的厚重書籍,據說是玄都觀那位老觀主親

    自編撰的心血之作,都是這麼傳的,可惜孫道長卻從不承認自己寫過這本書。

    真是山澤野修行走江湖、趨吉避凶的必備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