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六十七章 不是第二個餘鬥

    楊老頭詢問那件事如何了,很湊巧,差不多剛好就是今夜汪幔夢誤打誤撞問出口的問題。

    當初崔瀺神魂分離,一分為二。崔瀺觀看崔東山的心念,一天之內,念頭最少是兩個,最多是七萬餘。崔東山反觀崔瀺,最少三個念頭,最多八萬。“兩人”各有優劣,比少,只差一個,比多,相差一萬。

    要知道這種“起念”,可不是道家所謂的離境坐忘,也不是佛門的打坐參禪,否則練氣士的閉關,心神沉浸,收束心念並不難。

    至於凡俗夫子,如果誤以為睡覺,就可以不起念頭,大謬矣。

    崔東山微笑道:“睡覺睡覺,是睡且覺,睡的是形骸體魄,這種休歇,是三魂七魄中七魄的一種休養,覺的,便是神思,便是三魂,只是許多人清醒過後,記得諸多模糊的夢境,有些人則誤以為自己是無夢而寐。就像許多人在夢境中會有墜崖之感,其實就是一種輕微的魂魄相激。而人族之所以能夠成為萬靈之首,究其根本,就在於‘有夢’,相較於妖族修士,這就是一種‘夢寐以求’的天生開竅,相較於我們人族練氣士,妖族的堅韌真身,既是它們在大地之上生存的依仗,又何嘗不是一種堅固的牢籠。”

    崔東山是有打算的,未來九個親傳弟子,比如瓷人高低,謝謝,胡楚菱,蔣去他們幾個,崔東山會分門別類,因材施教,與他們傾囊相授,精心栽培,極有耐心。

    崔東山還會再收取九個只是名義上的嫡傳弟子,這類收徒就很隨意了,只看眼緣和心情好壞,當然可以是錢猴兒,也可以是眼前這個八十歲高齡才是洞府境修為的汪幔夢,甚至可以是年近半百的六境武夫洪稠,相對而言,洪稠的武學資質,不算太差,只是沒遇到明師指點,否則躋身七境不難,畢竟天底下任何一個金身境武夫,甭管是不是紙糊竹篾,都可以跟武運沾邊了。

    汪幔夢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她突然問了一個看似離題萬里的古怪問題,“那麼多的死人,當真管得過來嗎?”

    崔東山笑道:“管得過來,而且幾乎沒什麼錯漏。”

    汪幔夢搖搖頭,顯然不信,“地府酆都那邊,難不成有幾十萬、幾百萬的冥官胥吏鬼差?”

    就像城隍廟,一國之內,從都城隍,再到州郡縣三級城隍,加在一起,攏共才幾座?

    崔東山微笑道:“各地城隍廟,主要功用還只是接引為主,只是一審,更多是將功過得失記錄在冊,類似陽間衙門掌管魚鱗冊的戶房而已,至於酆都那邊,各類鬼差數量,哪怕加上一些臨時設置的官職,有點類似陽間朝廷裡新科進士在各部衙門的‘行走’吧,總數確實不少,但是遠遠沒有到幾百萬那麼誇張的地步,也確實不用那麼多,至於具體是如何運轉的,說簡單也簡單,一座一座衙門,就等於陽間人過日子,一個年關一關過。說複雜也很複雜,如果細究,這裡邊的規矩,繁複且縝密,大致說來,就是用那幾條根本的、底層的、不可搖動的規矩,撐起了千百條界限分明的細微規矩,前者允許後者有小幅度的擺動,如此一來,歸功於主幹分明,脈絡清晰,所以萬年以降,那邊始終井然有序,賞罰分明,當然這裡邊有些真正屬於蓋棺定論的評定功過,在陽間人看來,還是有諸多無法理解之處的,汪幔夢,你要是對這些真感興趣,可以去問古丘,他如今是州城隍候補,以後說不定,古丘還有希望入主新大淵王朝的京城都城隍廟。”

    汪幔夢將信將疑,問道:“你怎麼會了解這些內幕?是從哪本冷僻的志怪書上看來的?”

    崔東山笑道:“因為我去過酆都啊。”

    府縣城隍,州城隍,京城都城隍廟,各級城隍內,文武判官,諸司神靈,再加上牛馬將軍,日夜遊神,枷鎖將軍,這些是城隍廟的常設官職,就像陽間朝廷裡邊的清流官身,其餘就都是胥吏鬼差了。一座城隍廟的大小,主要還是看諸司衙署的數量多寡,少的只有三司、六司,多的如這座州城隍廟,多達十二司。各國京城的城隍廟,要麼是廿四司,如大泉王朝、虞氏王朝這樣的大國,都城隍廟甚至還有卅六司。

    而中土神洲靈芝王朝境內,有座天下第一城隍廟,更是多達六十二司之多。

    那位神位品秩與中土五嶽和四海水君相同的城隍爺,姓周,名方隅,周正之周,四方四隅之方隅。

    負責坐鎮中土神洲,庇佑一洲方隅安寧。麾下四員神將,分別姓甘、柳、範、謝。

    汪幔夢忍俊不禁,“崔郎又說大話。”

    崔東山一笑置之。

    同樣的話語,若是先生說出口,誰不信?

    果然做人不能太阿良。

    崔東山冷不丁說道:“洪稠本就不該從這邊帶走一顆穀雨錢。”

    汪幔夢戰戰兢兢問道:“那我呢?”

    崔東山笑道:“你無妨。”

    汪幔夢幽幽嘆息一聲,明兒要不要提醒洪稠一句?還是算了吧,這筆神仙錢,不出意外,會是他以後在新大淵王朝的立身之本,官場進階的敲門磚。要是她真開口了,估計只會被洪稠罵個狗血淋頭,懷疑她是不是見異思遷傍上個小白臉了,說不定這會兒就已經在對面的宅子裡邊,生悶氣,懷疑到底是不是她與崔東山合夥設局騙他的錢吧。

    崔東山瞥了眼汪幔夢,笑道:“對了,我所謂的‘帶走’,跟你想的,出入很大。”

    汪幔夢掩嘴嬌笑不已,拋了一記嫵媚白眼,回瞥了眼崔東山。

    崔東山笑罵道:“他孃的,想啥呢,你跟我們家的老廚子和大風兄弟,要是見了面,有的聊,肯定很有的聊!”

    汪幔夢雙手十指交錯,舉過頭頂,伸了個懶腰。

    “當好人難,見過了壞人,想要有樣學樣,結果發現,壞又壞不到哪裡去,這就叫兩難。”

    崔東山說過了道理,隨即打趣道:“好姐姐,少皺眉頭少嘆氣,愁眉苦臉多了,一個人容易苦相,所以每天要多笑。既然卿本佳人,為何蛾眉憔悴,沒道理嘛。”

    汪幔夢說道:“崔郎學問是高,卻真心不適合安慰人。”

    崔東山點頭道:“確實。”

    崔東山眨了眨眼睛,“汪幔夢,不如我們玩個遊戲?”

    汪幔夢心一緊,嘴上不饒人,“神仙打架嗎?”

    崔東山白眼道:“總這麼說話就沒勁了。”

    要是你敢這麼跟我先生說話,才算真正的膽識!

    隨即崔東山笑嘻嘻從袖中捻出一顆小暑錢,剛剛從洪稠手上贏來,“有錢拿的,至少一顆小暑錢,等於白送給姐姐。遊戲的規矩很簡單,你什麼都不用說,就是想一想過往之人,在腦海中過一遍,也別管對方的身份,見過幾面,只要能夠想起來,記憶再模糊都無所謂,多多益善,想得多,掙得多,超過一百人,就可以拿走這顆小暑錢,超過五百人,我再給你一顆,過了一千人,又是一顆小暑錢,如何?是不是一樁無本萬利的好買賣?如果超過三千人,不算之前的,我還可以再送姐姐一顆穀雨錢。”

    言語之際,崔東山擰轉手腕,多出了兩隻空白棋罐,收回手後,懸停空中,用眼神示意汪幔夢可以開工掙錢了。

    汪幔夢滿臉遲疑神色,沉默片刻,道:“就這麼簡單?”

    崔東山置若罔聞,懶得搭話,他只是雙指併攏如捻子狀,指尖很快就凝聚出數顆雪白棋子,依次丟入一隻棋罐當中去。

    顯然汪幔夢在沉默之際,她就不由自主想起了幾位“故人”,然後又被崔東山“擷取”,顯化為一顆顆棋子。

    有個老王八蛋,曾經有過一個猜想,靈感來自天外天的化外天魔,既能化身億萬,又能合攏唯一。

    於是崔瀺就假設,天下所有有靈眾生的思想,源頭都位於同一座“水池”。

    所有的念頭,就是一朵朵躍出水面的“火花”。

    汪幔夢思量片刻,也不覺得自己的胡思亂想,能夠影響到當下的處境,說不得還真能白賺三顆小暑錢?

    在這之後,棋罐裡邊的白子越來越多,但是也開始陸續出現黑色棋子,被崔東山丟入另外一隻棋罐。

    汪幔夢已經顧不得如何震驚,無所謂了,今天在崔東山這邊已經見識過太多的匪夷所思,見怪不怪,習慣就好。

    因為每當她間歇記起一個模糊不清的人物時,在那白衣少年指尖凝聚出來的棋子,就會是黑子。

    大堂之內,只有雙方腳下的那隻火盆,偶爾響起木炭的崩裂聲,屋外的大雪越下越大,院內積雪肯定可以沒過腳踝了。

    崔東山盤腿而坐在椅子上,汪幔夢開始竭力思索那些人生道路上的“過客”,有數面之緣的,有那擦肩而過卻不小心因為某個鮮明特徵而記住面容的,有年幼時的家鄉老人,可能是搖著蒲扇納涼,可能是肩膀處縫有厚棉布的挑米工,還有年少尚未登山時的同齡人,經常偷偷打量著她……

    兩隻棋罐內堆積的黑白棋子越來越多。

    隨著汪幔夢的思緒越來越滯緩,崔東山便靠著椅把手,單手托腮,一手伸出始終懸空。

    汪幔夢伸手揉了揉眉心,問道:“多少顆了?”

    崔東山微笑道:“三顆小暑錢,已經到手了,就是那顆額外的穀雨錢,屬實有點難掙,數量差距不小。不如再好好想想?”

    汪幔夢無奈道:“想不出更多人了。”

    崔東山笑道:“掛像、書上人物,也算在內。”

    汪幔夢如同開竅一般,又想出了數百“畫像人物”。

    崔東山瞥了眼棋罐,說道:“可以再加上你聽說過的名字,帝王將相,修士道號,都是可以的,當然別胡編亂造,隨便想個名字糊弄我,否則就要減一顆棋子了。”

    汪幔夢便又開始絞盡腦汁想那些聽說過的人。

    浩然天下的山巔修士,文廟聖賢,桐葉洲大宗門的歷代祖師、供奉客卿,山下各國達官顯貴,名動四方的純粹武夫,甚至是那些蠻荒天下的大妖……

    崔東山笑了笑,飛快晃動手腕,將一顆顆棋子隨手丟入棋罐內。

    這種賭局,不能跟先生賭,也不能跟大師姐賭,尤其是大師姐,估計能讓他這個小師兄直接哭窮。

    汪幔夢已經滿頭汗水,一位洞府境修士,竟是有些頭暈目眩了,顫聲問道:“湊夠了嗎?”

    崔東山笑道:“夠了,早就夠了。”

    汪幔夢目瞪口呆。

    崔東山掏出一顆穀雨錢和四顆小暑錢,一起丟給汪幔夢,笑道:“多出的那顆小暑錢,算我送姐姐的。”

    汪幔夢頹然靠著椅背,實在是心神疲憊。

    崔東山笑道:“要不然再算上天下大瀆、山嶽、仙府門派的名稱?只要湊足八千顆棋子,我就再送給姐姐一顆穀雨錢。”

    汪幔夢臉色微白,搖搖頭,“想不動了。”

    崔東山笑呵呵道:“比神仙打架累多了?”

    汪幔夢擦了擦額頭汗水,有氣無力,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都已經不樂意開口說話了。

    崔東山揮了揮袖子,兩罐棋子都憑空消失。

    汪幔夢掙錢不少,他崔東山也就未必掙錢少了,這些棋子承載的內容,等到將來開鑿大瀆,是有用處的。

    要說潛入他人心扉和心湖,仔細翻檢他人記憶,崔東山當然信手拈來,熟門熟路,只是不如汪幔夢這般主動和盤托出,竹筒倒豆子一般,嘩啦啦倒入棋罐中,來得完整。

    崔東山雙手籠袖,“汪幔夢,以後要多讀書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可以折算成實打實的真金白銀了。”

    汪幔夢攤開手掌,怔怔看著那五顆神仙錢,她抬起頭,嗓音沙啞問道:“崔東山,你是譜牒修士,對吧?”

    崔東山點頭道:“早就說了啊,我是一宗之主。”

    其實崔東山多給的那顆小暑錢,只是因為汪幔夢無意間提到了自家先生,當學生的,賊高興,很開心。

    汪幔夢攥緊手,問道:“你不會要回去吧?”

    崔東山倒抽一口冷氣,好問題!

    要不是先生就在附近,崔東山還真不介意全部收回去。

    崔東山擺擺手,“趕緊收起來,省的我反悔。”

    汪幔夢喃喃道:“今夜就像做夢一般。”

    崔東山轉身靠著椅把手,望向屋外大雪,輕聲道:“一個人,如果連做夢都不敢了,得多苦啊。昔去花如雪,今來雪如花,良辰美景總不虛設,如何安頓無限心。可能我們都與這個世界,有過情人一般的繾綣,互為仇寇一般的怒目相向,聾子與瞎子一般的自說自話,無話可說之人與不可言說之人,相對而視,啞口無言。”

    汪幔夢聞言唯有默然。

    崔東山沉默片刻,轉過頭,埋怨道:“唉,都不曉得喝個彩,鼓個掌啊,哪怕點個頭都麼的,半點不捧場。”

    汪幔夢剛想說句心裡話,崔東山已經伸長脖子往外邊一瞧,咦了一聲,“群賢畢至。這麼熱鬧?”

    趕緊站起身,崔東山將雪白袖子摔得劈啪作響,“姐姐,我們走,喊上錢猴兒,一起抄傢伙!幹老本行,攔路打劫去!”

    汪幔夢只得嚥下那句到了嘴邊的肺腑之言,無奈道:“便是錢猴兒,都不曾做過這種勾當。”

    “不曾做過,有啥關係。”

    崔東山抖了抖袖子,“以後跟著東山混,每天吃九頓!”

    汪幔夢站起身,突然說道:“崔東山,我想起一句詩。”

    崔東山笑道:“是城齋先生的那句‘最愛東山晴後雪’?”

    汪幔夢滿臉無奈。

    在他這邊,她好像就跟沒穿衣服似的。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晃晃悠悠走向屋外,“好詩好詩,最愛東山晴後雪,東山最愛晴後雪。”

    汪幔夢跟在白衣少年身後,崔東山一個雙腳併攏,蹦跳出屋外,隨口問道:“汪幔夢,你家鄉那邊,有沒有這麼個習俗,待字閨中的女子,要在春風三月裡,每朝晨起梳頭一二百下?”

    汪幔夢搖頭道:“沒有。”

    崔東山嘖嘖道:“惜哉惜哉。”

    驀然一聲大喝,“錢猴兒,別看那幾幅被你翻爛的春宮圖了!有嘛意思。”

    錢猴兒飛快從自家屋子跑出來,赧顏道:“哪有哪有,沒有的事。”

    崔東山朝屋內那邊抬了抬下巴,錢猴兒愣了片刻,很快即心領神會,咧嘴一笑,就去火盆那邊拿鐵鉗撥炭灰覆住炭火。

    汪幔夢轉頭看了眼那個蹲在火盆邊的瘦猴漢子,不知為何,突然覺得他又可憐,又可敬。她晃了晃腦袋,也笑了起來,就是醜了點。

    崔東山伸手去接雪花,再讓汪幔夢去喊上宅子裡邊的其餘幾個,美其名曰人多勢眾,可以壯膽。

    汪幔夢走在雪地裡,錢猴兒蹲在火盆邊。

    崔東山站在臺階上。

    就在剛才,崔東山彷彿又得到了一把開門的鑰匙,想起了一些被封禁起來的往事,跟自己有關,或者說跟那個老王八蛋有關。

    還是在那座書簡湖畔的高樓內。

    崔瀺問他。

    治學修身做學問,他能夠像齊靜春嗎?有可能立教稱祖?

    練劍,百年之內,破境之快,劍術之高,能夠學左右嗎?

    習武練拳,他要花費多久功夫,才能勉強趕得上君倩?

    崔東山當時躺在地上,崔瀺便給出答案。

    不出意外,誰都像一點,結果撐死了就是個四不像。

    我就是要讓他徹底做不成齊靜春,早早死了這條心。

    崔東山問他,難道就只有這條路可走嗎?

    崔瀺根本不屑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崔東山心知肚明,不這樣,就會來不及。

    先生來不及在文聖一脈那個老秀才、諸位師兄的庇護下,能夠以浩然儒生身份,慢悠悠遊歷天下,來不及與萬古壯麗山河、千奇百怪之人事,逐漸完善心中的諸多道理,來不及由著一個曾經的草鞋少年,慢慢成長,憑藉一顆金色文膽,一本本聖賢書籍,一個個書上道理,去煉出本命字,憑藉初一十五兩把飛劍,大煉為本命物,劍術、武學兼修,步步穩當,漸次登高,結金丹,陸地神仙,上五境,飛昇境,證道……

    於是當時的崔東山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就不怕他成為第二個餘鬥嗎?

    崔瀺第一次沉默,沒有給出答案。大概以當時的情形來看,說是與否,以及是與否的各自好與壞,可能都為時過早。

    因為昔年與四位摯友橫行天下的餘鬥,結果有兩人,恰好都死在餘鬥手上。

    這就是說,類似書簡湖這樣的問心局,餘鬥曾經走過,只需要走過一次,再走一次,以後無數次,其實都是一樣的結果了。

    如今青冥天下評選出來的天下候補十人之中,有飛昇境女子劍仙,寶鱗,她最名動天下的,不是境界,不是純粹劍修身份,而是她曾數次問劍白玉京二掌教,那個被稱為“真無敵”的餘鬥。

    而寶鱗與餘鬥問劍的理由,天下皆知,只因為她就是當初的四人之一,而她的道侶,更是被餘鬥親手仗劍斬殺。

    故而寶鱗第一次與餘鬥問劍,理由就是整個天下,誰都可以殺他,但是隻有你餘鬥不行!

    因此哪怕是玄都觀的孫道長,在論及餘鬥有無私心之時,都不得不承認,餘鬥無私心,在這件事上,毋庸置疑,罵不出口。

    青冥天下,一切違禁之輩,不論身份,不論境界,不論緣由,可殺可不殺之人,從無例外,皆死。

    而就這樣死了的道官、修士和凡夫俗子,數千年以來,青冥天下十四州,到底是幾萬人?還是數十萬?有無一百萬,甚至是數百萬?從無人去具體統計。因為面對餘鬥,這一切都毫無意義,也沒有任何用處。

    這不是一個對錯是非的問題,就只是一個人心的問題。

    那些死了的人,身邊的所有活人,他們曾經到底是怎麼想的,如何感受的,在歷史眼中,不是一個個問號,都已經是一個個句號。在本就惜字如金的史書上,更是沒有一個文字的內容,死了的人,和當時死人身邊的活人,他們就像那些文字間隙的空白,天底下所有的翻書人,誰會注意書頁上邊的空白?

    所以崔瀺在賭。

    賭陳平安不會成為第二個餘鬥。

    崔東山伸出一隻手掌,唸唸有詞,好像在摔誰的耳光,反覆唸叨著一句老王八蛋。

    護道護道,就你護道的路數最別開生面,繡虎繡虎,有本事多活幾年,去青冥天下抖摟威風去啊。

    剎那之間,崔東山突然打了個激靈,趕緊收手,迅速伸手抵住眉心處,因為方才沒來由蹦出了個念頭。

    其實就只是個詞語,長庚。

    崔東山皺緊眉頭,雙手插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去做推衍。

    長庚?星辰之名,稍微讀過幾本書的都很清楚,自古就有“東有啟明,西有長庚”的說法,《天官書》一篇有言,古星長庚,如一匹布著天,此星見則兵起。

    若是一座天下,長庚常明呢。天下道喪三百年,五百年?

    崔東山伸出手,學小米粒撓著臉。

    之前先生從鎮妖樓那邊返回仙都山,說他想到了一個將來去青冥天下的化名,就叫陳舊。

    但是先生又說,好像有過一個更好的化名,只是已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