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多餘即是溫柔

    不單單她是

    此處人間第一位金丹地仙,也因為這位湖山派當代掌門,她曾經遠遊各地,性格溫和,高君與不少練氣士、各地山水神靈都打過交道。不然換成別人說要舉辦這麼一場議事,偏偏此人境界獨高,若是行事風格再類似丁嬰之流,還怎麼議事,誰不擔心被一鍋端了?

    上代湖山派掌門俞真意,是福地歷史上,第一位嚴格意義上的修行道法的本土“仙人”。

    俞真意飛昇過後,誰能夠成為最新的天下第一人,有人自認勢在必得,便是南苑國的太上皇,主動禪位的魏良。

    可惜這些年魏良一直停滯在龍門境瓶頸,兩次閉關出關,結果都未能一舉功成,無法成為福地的第一位金丹地仙。

    一步慢步步慢,欠缺的,不單單是因為魏良修道太晚,在甲子高齡才登山修行仙法,更重要的,還是天時地利,都在湖山派那邊的高君,而不在他。

    不同於志向高遠的高掌門,鍾倩其實是不太情願去攪和這種事情的,更願意留在落魄山那邊“點菜”。

    擔任落魄山右護法的小米粒就很暖心,幫著鍾倩從老廚子那邊求來了一本菜譜,每次點菜,有的放矢。

    這位福地的第一個金身境武夫,確實胸無大志,在落魄山混吃混喝的日子裡,每天散發的不是武夫拳意,什麼宗師氣度,而是每天出門見人,好像額頭上都貼著張紙條,上邊寫一句,你們都別扶我,躺著就很舒服了。

    來自上宗的一大幫大佬親臨道場,狐國這邊,沛湘親自“開門”待客,那艘符舟會落在沛湘一座別業的靜謐庭院內。

    沛湘在院內懸起了一盞狐國秘製的大紅燈籠,夜幕中寶光流溢,引人注目。

    此刻院內的落魄山“外人”,就只有兩位沛湘最為器重的親傳弟子,她們年紀還小,尚未結丹,但是根骨資質都很好,可算是狐國內出類拔萃的修道苗子,沛湘可學不來山主大人的那種高風亮節,作為狐國之主,唯一的元嬰境,她最喜歡掐尖,將狐國之內最有希望躋身地仙的年輕狐魅,都收為記名弟子,至於為一眾嫡傳弟子傳道一事,她能不能盡心盡力,會不會誤人子弟,是不是對自家狐國最好的安排,沛湘可不管這些,反正先摟到自己手裡再說。

    有幸被沛湘帶來覲見那位傳說中的劍仙山主,這兩位弟子,顯然都很緊張,她們俱是妙齡女子的曼妙姿容,一個咬著嘴唇,她胸前本是山巒起伏的風景,如水紋盪漾而起,一個少女使勁攥著衣角,若非是件師尊親自賜下的法袍,估計都要被她扯破了。怪不得她們如此手足無措,只說師尊沛湘,早些時候,她到了落魄山,不緊張?

    沛湘笑道:“不用這麼緊張,落在別人眼裡,就是你們小家子氣了,同等姿色的女子,小家碧玉再好,能比大家閨秀麼。”

    那個體態更豐腴些的弟子,她苦著臉心聲道:“師尊,我怕。”

    因為她曾聽說一件毛骨悚然的傳聞,當年陳劍仙在那座劍氣長城獨守城頭的時候,期間就有一頭玉璞境的蠻荒狐仙路過城頭,據說她只是在御風途中,低頭多看了眼那個脾氣極差、殺心極重的末代隱官,就被那位劍仙一把拖拽到城頭,若是一般男子,得手一位上五境狐仙,不說憐香惜玉當個通房丫鬟,就算要殺,殺之前,不得?可是隻因為落在了那位末代隱官的手上,那頭狐仙就被陳平安當場手撕了……

    嘩啦啦屍骨血肉落了一地。

    最可怕的,是還有些狐國修士,言之鑿鑿,她們就跟親眼瞧見似的,說那位年輕隱官,當時在城頭,將狐仙頭顱拔下,拎在手裡,站在血泊裡,大口嚼著狐仙的頭顱,單手作碗,痛飲鮮血做酒水……

    沛湘笑道:“別信這些流言蜚語,都是瞎傳的,我們那位陳山主,其實是一位風度翩翩的正人君子,你們瞧見了,就會知道什麼是‘先生溫柔貌清俊,君子如玉劍如虹’了。”

    也怪不得弟子們如此膽戰心驚,不說她們,只說劉十六的學生,桐葉洲精怪出身的鄭又乾,在見到小師叔之前,被劉十六帶見小師叔,不也慷慨赴死一般?以至於見到陳平安之前,鄭又乾甚至需要拐彎抹角詢問劉十六一句,師父,你跟那位小師叔的同門關係,還可以的吧?

    另外那個死死攥著衣角、白嫩手背青筋暴起的苗條少女,顫聲道:“師父,有你跟師姐待客就好了,我想回去煉氣做課業了,我們修道之士,一寸光陰一寸金哩,師父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好好修行的。”

    對於修行一事,少女因為天生資質好,也很珍惜成為國主沛湘親傳弟子的福分,從不懈怠,但是要說如何勤勉,確實算不上。

    沛湘聞言哭笑不得,看把你們嚇的,稍後見著了陳山主,眼見為實,就會知道你們的誤會有多深了。

    另外那位女修瞪了一眼“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師妹,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捻動師父的袖子,“師尊,師妹長得多好看,我見猶憐,楚楚動人呢,陳山主瞧見了,哪怕不喜歡,總歸不至於心生厭惡。我可不行,誰瞧見了都會罵一句狐狸精,可別讓陳山主礙眼,連累師尊落個待客不周就不美了。”

    沛湘氣笑道:“倆媚子,你們還講不講同門情誼了?!”

    但其實那些聳人聽聞小道消息的廣為流傳,沛湘是有功勞的,再加上幾位嫡傳弟子的暗中推波助瀾,那個從未涉足狐國的陳隱官,何止是兇名赫赫?

    狐國那些境界高些的練氣士,熟稔寶瓶洲的風土人情,她們還好說,覺得真相肯定沒那麼誇張,那些教旁人聽了背脊發涼的傳聞事蹟,不得有些水分啊?

    但是越年輕的狐魅,越當真,以至於都說那位最恨妖族練氣士的陳隱官,只要進了咱們的狐國,就會胃口大開,飢腸轆轆。

    一路走,一路吃,一路“飲酒”。

    誰被碰上了就算誰遭殃,可以想著如何下輩子投個好胎了。

    沛湘就很喜歡在狐國舉辦祖師堂議事的時候,“偶爾”提上那麼一嘴,那位陳劍仙“又”做成了什麼壯舉。

    是她故意敲打某些人心不足的狐媚浪蹄子呢。

    這些年,她們總喜歡在沛湘這邊埋怨狐國封山,日子過得太苦了,不去紅塵裡走一遭,磨礪道心,太耽誤修行哩。

    沛湘祖師,那個陳山主到底是怎麼想的,封山解禁了,我們狐國的徒子徒孫們,境界一高,躋身中五境,與躋身地仙,可是都各有一次蛻下舊皮囊的機會,按照狐國舊規矩,不過是將清風城許氏換了個對象,將狐皮作為貢品上供給落魄山,陳劍仙拿去煉製狐皮符籙,轉手一賣,也能掙不少錢,咱們狐國盡到了一份孝心,落魄山又能憑此添補些家用,豈不是兩全其美?何必如此封山,兩相耽誤呢。

    一個個說話喜歡含沙射影,綿裡藏針,你們有本事自個兒去集靈峰祖師堂訴苦去!

    別說靠近集靈峰祖師堂,你們這些牙尖嘴利的婆姨,只需到了落魄山,能夠站穩,不管與誰開口說話不打顫,就算你們膽大!

    那艘符舟飄然落地。

    沛湘幽幽嘆息一聲。

    這個陳山主,也太客氣了些。

    因為那艘符舟都沒有直接飄落在此院中,而是選擇在別業大門外落腳。

    沛湘讓兩位弟子別想著跑路,丟她這個師父的臉!

    她單獨一步縮地脈,來到大門外,沛湘施了個萬福,一番該有禮數的寒暄客套,她再領著陳山主為首的那撥落魄山譜牒修士,進入宅邸,沛湘擔心那兩位嫡傳弟子失態,叫陳山主他們看笑話,就幫著她們解釋了幾句,弟子為何會如此驚疑不定。陳平安揉了揉眉心,沒說什麼。

    路邊桃花深淺紅,總是慵懶依春風。

    臨近那座懸掛燈籠的院落,一處假山間的過道,兩邊假山最高處對峙如少女雙鬟,皆似螺螄旋纏,道路兩側和山頂,皆是種植荷花、牡丹和芍藥,花與葉攀援山坡,遊客遠觀此景如女簪花,天地和靈氣水運濃郁,漣漪陣陣,人走過道其間,仰視頭頂,蓮花亭亭,反在天上。

    一起過了那道懸額“鵲橋”的拱月形花門,進了那間雅靜院子,因為常去落魄山做客,知道陳山主的偏好。

    沛湘早就準備好了幾張竹椅,放在簷下,竹椅之間各擱放一條花幾,放置早就備好的茶水點心,果脯蜜餞之類的吃食即可。

    要說款待落魄山貴客,狐國盡到地主之誼,其實還是很省心省力的,沛湘不必大費周章,折騰什麼排場。

    終於瞧見了那位容貌不算太年輕、卻也不顯老的青衫劍仙,沛湘的兩位弟子,早已站在庭院階下,施了個萬福。

    那兩雙秋水長眸,極有默契,視線各自飄向一側,都不敢正眼看那個傳說中殺妖如麻當飯吃的年輕隱官,落魄山的陳山主。

    陳平安只是笑著拱手還禮,既然說多錯多,就乾脆不說了。

    類似的虧,陳山主早年在岑鴛機那邊就結結實實吃過一次。

    各自落座,沛湘拿起自己那條花几上邊的畫杆,她望向陳山主,陳平安點點頭。

    黃昏天色裡的階下庭院,出現了一幅堪稱鉅製的福地山水形勢圖,山巒起伏,河流蜿蜒,各國州郡,山水道場,仙家門派,神靈祠廟,都被詳細標註出來,紅墨文字如朝霞懸空。若是境界不夠,眼力不濟,又想要徹底看清楚某地山水景象,沛湘就可以用手中畫杆“指點江山”,將某地風貌擴大百倍千倍。筆趣庫

    陳平安先剝了一顆柑橘遞給身邊的郭竹酒,先後報了幾個地名和人名。

    沛湘便以手中畫杆指向分別對應的門派、道場,其中就有南苑國魏氏的一處龍興之地。

    如陳平安所料,當時高君結金丹,第一個察覺到天地異象的練氣士,正是在龍氣濃郁之地開闢道場的魏良。

    魏良當時氣得暴跳如雷,道心不穩,差點就要走火入魔。

    落魄山曾經贈予魏良一隻內藏道書三卷的石函,但是按照約定,落魄山這邊只能保證幫助魏良躋身中五境。

    因為魏良還有個太上皇的身份,所以這些年,南苑國朝廷一直在暗中扶植和籠絡五嶽山君和各路江河正神,希望以此來制衡湖山派為首的練氣士。

    陳平安說道:“人心不同,道脈各異,都習慣走老路。”

    長命點頭道:“當過皇帝的魏良,在登山修道之後,雖然成了練氣士,可他始終撇不下世俗身份,做任何事,就喜歡下意識往廟算和兵略那邊靠,不是說如此不行,只是過猶不及了,如果再不劃清界線,魏良想要結丹當地仙,還是很難。反觀高君,雖然也有一個湖山派掌門的身份,可她的道心和氣魄,確實要比魏良高出一籌。”

    昔年福地的天下十人,其中種秋當年循著鼓響聲,登上城頭,得到了一幅五嶽真形圖,也就是如今的天下五嶽的真正來歷。此外福地四國,又有各自君主住持封禪的五嶽,於是就有了大小五嶽之分。

    藕花福地從一座下等福地,變成蓮藕福地後,晉升為上等福地,最大的變化,就是天地間的靈氣,由近乎於無的貧瘠程度,轉為無比充沛的。只說天下祠廟,各國朝廷封正的山河正神,供奉文武英靈的祠廟,再加上那些民間自行祭祀、山精神異佔據一地顯靈的淫祠,已經孕育出一尊香火神靈的祠廟,多達百餘座。

    除了靈氣變化,福地武運同樣暴漲。

    但是由於藕花福地被老觀主一分為四,山河褪色如一幅幅白描圖,如程元山、唐鐵意這撥老一輩江湖宗師,變得魂魄不全,所以不管是修行一道,當年武學境界低微的湖山派高君,反而是因禍得福,船小好調頭,還是習武一途,反而被北晉國年輕武夫鍾倩,捷足先登,率先成為金身境武夫。再者,程元山和唐鐵意,相較於武學登頂和人間榮華富貴,其實都敵不過“證道長生,陸地神仙常駐人間,可與日月同輝天地同壽”的誘惑,已經偷偷摸摸轉去修行了。

    此次有資格受邀參加議事的福地成員,有大五嶽山君,至於四國境內的小五嶽,因為高君已經邀請了四國皇帝君主,這二十尊山君,就都沒有收到湖山派的請帖。反而是那些與各國朝廷關係相對沒那麼緊密的江水正神、湖君和某些始終不曾投靠某個姓氏的山神,得以列席議事。

    本來沛湘預想的座位安排,是陳山主坐在在中間,自己作為狐國之主,屬於“作陪”,落魄山掌律長命坐在陳山主手邊位置,然後是陳山主的嫡傳弟子郭竹酒,再是那個比較晚上山的貂帽少女,至於沛湘自己的兩位親傳弟子,當然是坐在沛湘這邊,如此一來,陳平安就剛好落座在居中位置。

    哈,除了陳山主,兩邊都是女子呢。

    只是不曾想掌律長命竟然直接讓座位讓給了郭竹酒。

    然後那個沛湘始終搞不清楚底細的貂帽少女,更是跳脫的性格,雙手按住椅把手,搖晃肩膀,帶著椅子先後退,再轉向,在靠內側門窗的廊道那邊晃悠悠“走著”,就這麼一路晃盪到沛湘弟子的座位旁邊“坐定”,自顧自感慨,或者說從書山“搬山”照抄一句,“修道辛苦啊,真是累人,雲雨埋山,風波潮頭,別是人間行路難吶。”

    那位狐族女修懵懵點頭。

    畢竟是一位高不可攀的上宗仙師,“少女”還能夠跟在陳隱官身邊,

    貂帽少女以拳擊掌,哦豁一聲,“不料咱們還是同道中人,敢問這位姐姐,啥境界,多大歲數了?”

    那狐魅老老實實回答道:“歲數十九了,才是觀海境,瓶頸。”

    說話本來就嗓音不大,最後邊的“瓶頸”二字,少女說得更是細若蚊蠅。

    說完這兩個字,羞愧難當的少女便低頭望向地面。

    貂帽少女滿臉驚訝,“哦豁哦豁,姐姐不到二十就是中五境神仙啦,難怪可以成為沛湘祖師的親傳弟子,幸會幸會,我叫謝狗,道號梅花,剛剛成為落魄山的譜牒修士,就是前幾天的事兒,這還是因為我的道侶,與陳山主關係好,算是走了親戚,才有的身份,我本人的境界嘛,不高,實在是太多太多年停滯不前了,所以我才會感嘆一句行路難嘛,牢騷話不說也罷。”

    少女狐魅一聽說這個道號“梅花”、姓謝卻不知叫什麼的姑娘,反正總不能是那個“狗”吧,也才是剛剛成為落魄山譜牒修士的新人,又自稱境界不高,少女便一下子放下心來,以心聲偷偷說道:“謝仙師,我叫丘卿,山丘的丘,將相公卿的卿,道號還沒想好,因為聽說天底下所有譜牒修士的道號,都需要與外邊的儒家書院那邊報備和通過嘛,想要

    挑選出個好聽的、稱心如意的、還能被師父說成是什麼‘契道’的道號,實在是太難太難了,一來二去,就一直拖著了,對了,我的小名叫小腋,謝仙師你喊我小名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