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上)

    另外一個孩子問了個童真童趣的問題,“祖師爺,那姜賊對你如此潑髒水,哪天見了面,會不會打架啊?”

    婁藐搖頭道:“打不起來。”

    那孩子鬱悶道:“如今姜賊風評,不如以前那麼純粹了,偶爾會有人說幾句好話。”歸功於兩件事,姜尚真從荀淵手上接過玉圭宗的宗主之位,在一洲覆滅的情況下,單槍匹馬,四處流竄,竟然能夠在幾頭舊王座大妖的眼皮子底下,到處殺妖立

    功。

    姜賊這麼能跑,是在咱們北俱蘆洲積攢下來的經驗。

    再就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周肥”,水落石出了,原來就是那個村村都有丈母孃的姜賊。一開始北俱蘆洲這邊,都不敢信。末代隱官陳平安,在北俱蘆洲的口碑,曾經高到不能再高了,幾乎可以跟德高望重的火龍真人平起平坐,如今當然依舊極好,即便山頭多了個拉屎從來不擦屁股

    的“周首席”,陳山主和落魄山,算是白璧微瑕吧。

    許多仙子、女修,都對那位年輕隱官心疼不已,看來他在家鄉,開山之初,確實很窮啊。

    否則怎麼可能會讓姜尚真趁虛而入。

    老人微笑道:“好好壞壞,是是非非,沒那麼清爽的,尤其是過了世人的雙眼,心上的一杆秤,就更談不上公平了。”

    孩子忍不住問道:“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祖師爺當真半點不生氣嗎?”

    婁藐微笑道:“怎麼可能不生氣,如果能殺他的話,肯定早就殺了。以後等到時機成熟了,可以殺的話,一定殺。”

    大概是因為老人的神色太隨和,語氣很平淡,哪怕說了好幾個“殺”字,還是沒讓兩個孩子覺得有半點殺機重重的氣氛。

    他們告辭離去。

    婁藐笑著點頭,又與他們叮囑了幾句修行勤勉、碰到難關不可洩氣的廢話,等到將雨傘夾在腋下的孩子漸漸下山。

    老人突然站起身,凝神望向一處宗門地界邊緣山水間,只是異樣心緒一閃而逝,老人猶豫了一下,便沒有深究此事。

    而是轉頭望向北邊的趴地峰。

    那邊才是真正大事。

    北俱蘆洲,劍修如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直沒有一位十四境大修士坐鎮山河。

    婁藐卻知道被說成是黑白兩道扛把子的火龍真人,其實嘗試合道兩次都未成功了。

    一次是在龍虎山天師府,長達數十年之久,看遍藏書,深究雷法,結果閉關片刻就出關。

    還有一次是轉去兼修水法,“參道龍虎”,嘗試融合水火兩條道路,陰陽造化,可惜還是差了點火候。

    所以這次火龍真人從蠻荒天下返回道場,婁藐還是不太看好,三教祖師散道的一場滂沱大雨,既然火龍真人未能合道,如今大雨停歇,就更加無法合道了。

    但是在那趴地峰,老真人借來了一張蒲團,一壺酒。

    所謂閉關合道,看似就是這麼簡單。

    比起其餘飛昇境圓滿修士的鄭重其事,小心翼翼,百般謀劃,力求畢其功於一役,火龍真人好像為人處世,收徒傳道,從來不走尋常道路。

    只是其中兇險,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火龍真人在去拿來蒲團和坐地之時,便已經“散道”一次,依舊不夠。

    身為龍虎山外姓大天師,老真人舍了一身雷法不要,道法還給了天地。

    再去起身去借一壺酒來飲酒,喝完一壺酒之時,便又無形“散道”一場。

    光陰悠悠,自身辛苦修煉證道的水法,也與那隻隨手拋向山外的酒壺一般,不要了。

    原來火龍真人是將雷法和水法一併摒棄,孤注一擲,連跌兩境!

    再單憑火法,連升三境,躋身十四,合道功成!

    婁藐思量片刻,拄著手杖,返回自己道場,隔絕數重天地,準備參加一場秘密議事了。(注,692章《水未落石未出》)

    老人瞥了眼手杖頂部的玉蟬,神色淡然,有兩種寓意,時刻提醒自己,不必與白裳、姜尚真這些晚輩們作意氣之爭。

    劫後餘生,噤若寒蟬。

    長久蟄伏,大鳴天下。

    ————

    一男二女,走在如火如荼的大瀆沿岸。

    身材瘦弱的少女,雙眼空洞無神,腰間佩刀。少女暱稱豆蔻。她既是武夫,更是劍修,託月山百劍仙之一,而且名次靠前。

    本命飛劍名為“厲鬼”。

    那男子神色木訥,好像身邊那位嬌豔女子的家僕長隨。

    夜幕沉沉,山野行走,貌美女子依舊衣衫潔淨,一雙繡花鞋不染泥土,她小心翼翼說道:“青壤,再走幾步路,過了邊境線,可就是雲巖國地界了。”

    她道號仙藻,出自廣寒城雪霜部,廣寒城是大妖緋妃三座宗門之一,論輩分,仙藻可以喊緋妃一聲太上祖師爺,只是她哪敢。

    男子慢悠悠說道:“只要那個道姑不在雲巖國京城,哪裡都是穩當的。”

    如果不是如此,她們都不願意跟在此人身邊。

    佩刀女子冷笑道:“口氣真大。”

    男子微笑道:“我這也算口氣大?聽說真正的得道之士,吐出一口道氣,可以讓仙人形銷骨立,可讓日月變色,改天換地。”

    仙藻掩嘴笑道:“就咱們仨目前的境界,一元嬰兩金丹,聊啥十四境的道法神通。”

    佩刀女子抬頭望向遠處,皺眉道:“那邊有倆活人,我們當真無需繞路而行?”

    青壤撇撇嘴,“躲什麼,倆姘頭,一雙露水鴛鴦。”

    他們來到一座破敗不堪的廢棄祠廟,已經有人率先在此休歇,點燃了一堆篝火。

    烤著幾大塊麂子肉,金黃色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中,呲呲作響。

    那壯漢身高八尺,雙臂肌肉虯結,面白如紙,眼眶凹陷,一絲血色也沒有,只是雙眼透出一股精悍兇光。旁人一望便知絕非良善之輩。與漢子作了半路夫妻的女子,其實容貌倒也平常,漢子當時只是太久不曾開葷了,如今一洲山上山下管得嚴,實在是不挑了,便勾搭上這麼一位自稱是野修的婦人,誰想將她衣裙脫去,便露出一身羊脂玉似的白肉,真個是膚如凝脂,嬌媚異常,在那床笫間廝殺,婦人婉轉哀啼,所謂天生尤

    物不過如此。這會兒漢子正將大手伸入婦人衣衫領口,撐起了紅色肚兜,懷中美婦人,哪裡經得起這等力道的蹂躪,媚眼如絲,與那不知憐香惜玉的冤家連連討饒,語如鶯燕

    嬌膩。

    進了院子,去了道觀正殿,面闊五間,可惜年久失修,雕花格子窗戶早已腐朽不堪。

    當中設一張硃紅雕漆的大案香幾,佈滿了灰塵,地上摔著兩隻不值錢的銅鎏金爐瓶。

    白麵無血色的漢子,聽見外邊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立即轉頭望向殿外,只是這一瞧,他一下子便挪不開眼睛了。

    他不看那佩刀女子,瘦巴巴的,無甚肉味。

    她身邊那小娘們,才是絕色。

    至於那個神色拘謹的男子,呼吸渾濁,腳步沉重,就只是個礙眼的東西。

    只是如今世道不一樣了,小心駛得萬年船,壯漢還是沒有按照一貫脾性,暴起殺人。那美豔女子挪步,躲在乾瘦的佩刀女子身後,探出腦袋,怯生生說道:“這位好漢,官府有官府的律法,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只說那一種非賊即寇的綠林中人,亦有約定成俗的諸多講究,例如路上劫道行那剪徑勾當,遇見了買賣,或是月黑風高,到人家中去偷搶,只要事主不抵抗,或者沒有仇怨,絕不肯輕易殺人,姦淫

    婦女尤為大忌。是也不是?”

    漢子約莫是沒讀過書,一下子就給這套措辭給整懵了。

    他懷中那婦人笑得花枝招展,根本無所謂遮掩胸口風光,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一夥迂腐人。

    那魁梧漢子扯了扯嘴角,伸手攥住豐滿一物,惹來婦人吃疼不已,漢子說道:“小兄弟,做筆買賣,我拿她與你換身邊兩個娘們,就當是二換二,如何?”

    青壤笑問道:“怎麼就是二換二了?小時候沒上過學塾讀過書?”

    那漢子抬起一手,指向那青壤,獰笑道:“你的一條小命,難道不作數?”

    青壤笑道:“不好這一口。你有本事拿下她們,就只管自己享用去。”

    率先跨過正殿門檻,青壤搖頭笑道:“我倒是覺得你,身材結實,挺中意的。我可以去打水來,親自幫你洗乾淨屁股。”

    青壤也不客氣,自顧自拿起一塊麂子腿,大口撕咬起來,那漢子面目可憎,手藝倒是不錯。

    那魁梧漢子與懷中婦人,面面相覷,如今走江湖的,路子都這麼野?

    仙藻與佩刀女子一起跟著進入大殿,掩嘴嬌笑道:“好啊,青壤,原來你藏得這麼深,難怪對我們不感興趣。”

    佩刀女子以心聲問道:“為何來此?”

    青壤猶豫了一下,說道:“方才入山之前,便察覺到有一道神識,遠遠查探過這座祠廟,速度極快,就覺得這裡反而安穩些。”

    仙藻點點頭,撫掌而笑,“有道理!”

    佩刀女子也是點頭,在火堆旁席地而坐,拿起一塊麂子肉。可是就在此刻,來了個背書箱的中年書生,手持行山杖,站在大殿門檻外,“月黑風高殺人夜,我沒有打攪到諸位的雅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