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入室操戈
但是被姜赦找上門,起了這場大道之爭,確實在意料之外。
本該是一記妙手的大煉,為了壓勝神性的大量本命物,不曾想到頭來反成累贅。
所以陳平安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當機立斷,反其道行之,藉助姜赦來打碎本命物,打成混沌一片,再借此人身天地之內“天崩地裂、山河陸沉”的變天異象,陳平安必須分出諸多心神,如那沙場斥候,循著蛛絲馬跡,去尋覓那些有機會好似洞天福地銜接的兩座氣府,一經尋見,便記錄下來,好行那鑿出混沌一片、煉氣分出清濁的開天闢地之舉。
與姜赦對峙,還要分神,以戰養戰,好似散道同時修道,兇險萬分,此間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形勢所迫,對上姜赦這位殺力遠超預期的兵家初祖,不這樣,根本沒的打。
被姜
赦打爛了一連串本命物,陳平安再主動震碎那些用以強行壓制境界、侷限道行的斤兩真氣符,使得神性得以完全舒展,彷彿一座處處立碑的封禁之山得以完全解禁,返璞歸真。
可以理解為在某種程度上,是陳平安的人性一直在拖後腿,讓神性,或者說真正完整的自己,一顆道心拖泥帶水,始終未能躋身圓滿境地。
與止境武夫問拳,或是與仙人問劍,陳平安還能靠著技多不壓身的諸多手段遮掩過去,對上姜赦,全是破綻。
記得先前與蓮藕福地的天下第一人,由武夫轉去求仙的湖山派掌門高君,有過一番對話。
“天不再與,時不久留,能不兩工,事在當之。”“就不怕依然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姜赦既無需更換一口武夫純粹真氣,也沒有著急動手,搖搖頭,“坐鎮避暑行宮,擔任末代隱官,承載妖族真名,合道半座劍氣長城。返回浩然之後,落魄山接納小陌和謝狗,收取寧吉為親傳學生,補缺桐葉洲,開鑿大瀆等等。一樁樁一件件,你都是需要承擔長久因果的,動輒綿延出去百年千年,都沒個消停,就沒有想過這些後果?”
並非這位兵家初祖耐心有多好,實在是強如姜赦,也沒有信心速戰速決,將這廝陣斬。
不在於姜赦無法戰而勝之,而在於呈現出“半個一”純粹神靈姿態的陳平安,實在難殺。
姜赦眼神憐憫,譏笑道
:“接二連三的意外,妨礙修行,阻你登高,不就是結結實實的例子。年紀輕輕,道齡還短,小心就遭了天厭。”
先是十四境候補鬼物的刺殺,然後是某位貨真價實十四境的數次偷襲,再被姜赦當做登天的踏腳石。
接連三個天大的意外。
至於青壤幾個妖族修士在桐葉洲大瀆的攪局,比起這些,都不算什麼了。
陳平安默不作聲。
早有心理準備。沒點坎坷磨難,反而難以心安。既然註定有因果要承擔,不落空在別處他人的肩頭,就沒什麼。
實在可惜,先前給姜赦很快看穿了伎倆,不肯親手“兵解”掉一座仿白玉京。
不然這場架,可以借鑑極多,就不算賠了個底朝天。
恐怕除了三教祖師與白玉京三位掌教之外,姜赦可以說是最有資格找出白玉京大道缺漏的存在了,沒有之一。
陳平安穩了穩心神,滿臉疑惑,問道:“為何不用長槍破陣鑿開這方天地禁制?試都不試一下?”
姜赦淡然說道:“獅子搏兔,需要逃嗎?還有後手?我等的就是你的後手。”
陳平安沉默片刻,重重深呼吸一口,笑容燦爛道:“姜赦此語,真是第一等的好拳!”
這才是真無敵。
事已至此,再戰而已。
陳平安再無雜念,拉開一個拳架,目視前方,喃喃自語一句。
姜赦猶豫了一下,使了個神通,竟是收起長槍破陣,放聲笑道:“這拳,接了。”
戰場之上,雙方
身形疾若奔雷,數以萬計的流光殘影,天地間到處充斥著洶湧無匹的拳罡,兩位純粹武夫,硬生生打出一處似要禁絕所有術法神通的無法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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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光如虹,斬開此間天地的重重禁忌。原來是寧姚身穿法袍金醴,背仙劍“天真”,跨越天下而至。
她第一個趕到這處古戰場遺址,若以陳平安和姜赦所處戰場為中央地界,寧姚御風停在北邊。
在那玉宣國京城的崇陽觀,十四境候補的那頭鬼物,在那陰冥之地揚言要為陽間拔除一魔,擊殺身為隱官陳平安,獲得黃泉路上蠻荒群鬼的認可,希冀著憑藉這條捷徑攢下可觀的陰德,一舉合道,搶先佔據鬼道這條獨木橋。它藉助櫻桃青衣候補魁首之一的女鬼蕭樸,以她作為勾連陰陽的渡口,陰險刺殺陳平安。事出突然,防不勝防。雖說它傾力一擊未能得逞,好巧不巧,虧得陳平安誤打誤撞,用上了原本用來提防吾洲襲殺的諸多手段,可還是讓陳平安受傷不輕,不談法袍的折損,只說人身小天地之內,數十個基礎洞府淪為廢墟。當然,不等陳平安去找它的麻煩,寧姚就仗劍遠遊酆都地界,將其斬殺。
這場真相暫時只在山巔流傳的問劍結果,也讓寧姚坐穩了新十四境當中“強十四”的頭把交椅。
寧姚舉目遠眺,神色冷峻,瞧不出她此刻的真正心思。
吳霜降緊隨其後,身形位於東方,
一出場便施展法相,毫不掩飾十四境修士的修為。
這尊幾乎頂天立地的巍峨法相,手持一摞由他首創的大符“青天”。
一現身,吳霜降便開始祭出符籙,法相每次挪步都會伴隨著一次大地震動,抬手進行“補天”。
漣漪陣陣,造就出一座宛如碧綠琉璃色的天穹屏障。
總不能讓姜赦隨便幾拳便開天遠遁。
蒼翠顏色的青天大道,唯有你姜赦不得出。
吳霜降與道士高孤、僧人姜休、女子劍仙寶鱗,聯袂問道白玉京一役,慘敗落幕。
餘鬥手持仙劍,坐鎮白玉京,算是獨力面對三位十四境修士和一位飛昇境巔峰劍修。
這一戰,算是奠定了餘鬥是三教祖師之下第一人的真無敵名號。
雖說餘鬥所依仗的白玉京,等於祭出了人間道教的第一至寶,是為關鍵,不可或缺。
畢竟這種事,浩然天下的禮聖不說什麼,十萬大山的之祠不作計較,就是誰說什麼是什麼。
真無敵,本就是別人給的綽號。是不是真無敵,餘鬥也懶得多說什麼。
高孤在內三人身死道消,就此徹底隕落。
唯有吳霜降憑藉獨特的合道之法,悄然重返十四境。走了趟落魄山,再趕來此地赴約。
其實嚴格意義上,那場前無古人的恢弘問道,還是四人皆死的結果,無一生還。
只說吳霜降那四把仙兵品秩的仿製“仙劍”,全部跌了品秩,其中“太白”“天真”兩把降為半仙兵,其餘兩
把仿劍“道藏”“萬法”更是跌為法寶。
由此可見,那一戰的慘烈,餘斗的道力之高。
道士高孤是要報仇雪恨,僧人姜休自有所求,劍修寶鱗是一心求死久矣。
兵家出身的吳霜降是要讓一座青冥天下掀開亂世的序幕,藉此漲道力、增道行,有朝一日,名正言順,境界更上一層樓。
既然天下苦餘鬥久矣,那就讓餘鬥跟白玉京一併成為老黃曆。
南邊聯袂出現一位青衫長褂布鞋的中年文士,和一位眉心紅痣的俊美少年,兩者相距較遠,分別祭出了一座小天地,山水相依,分別住持大陣,各作東道主。歸功於夜航船一役跟吳霜降的那場架,崔東山跟姜尚真兩個出了名的多寶童子,互通有無,以物易物,置換法寶二三十件,為各自大陣添磚加瓦,查漏補缺。
西方,鄭居中最後一個現身,雙腳落地。一人身負三種截然不同的道氣。
他們有意無意,剛好形成一個包圍圈,困住姜赦這位兵家初祖。
姜尚真望向那位鄭城主,內心驚歎不已,人比人氣死人,真有人可以做成真身陰神陽神三個十四境的壯舉?
崔東山以心聲問道:“周首席,瞧出門道沒?”
姜尚真說道:“儒生意味與道家氣,看得比較真切,第三股道意,不好確定。”
崔東山笑道:“誰跟兵家最不對付,大道不合?”
姜尚真恍然道:“原來是農家。難怪鄭先生要腳踩實地。是不
是可以理解為鄭先生一到場,就與姜赦直接起了大道之爭?”
不愧是白帝城鄭居中,跟人幹架從不撂狠話,更像市井鬥毆的愣頭青,才照面,衝上去就是一刀子,先捅為敬。
崔東山環顧四周,一邊查探天地靈氣分量,一邊嘿嘿說道:“周首席你很可以啊,就仨問題,憑本事答錯了兩個。要是我不提醒,還不得全錯。”
“儒家追求修齊治平,照理說是肯定不喜歡打仗的,畢竟世道一亂,就是教化無方。但是如果稍稍多看幾本史書,就會清楚一點,喜好輕言戰爭的就兩類人,一個是好大喜功的皇帝,一個是從沒有置身於戰場、不曾捱過刀子的文臣,帶過兵殺過人的武將反而要更加謹慎。道家主張無為而治,表面上也是與兵家很不對付的,但是生死枯榮即天理,不對付當然是不對付的,卻也沒有那麼不對付。姜赦被困了萬年,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等到這位兵家初祖重新出山,他的大道,也跟著稍稍變了。鄭居中如果搬出儒家和道家,對付一般的兵家巨擘,毫無問題,輕而易舉。對付姜赦,就要差點意思。”
崔東山說道:“三個鄭居中,分別是佛家,農家,醫家。別說今天,一教兩家,就算再過一萬年,還是不會喜歡兵家。”
姜尚真震驚道:“鄭先生對佛法也有鑽研?”
崔東山點頭如搗蒜,笑呵呵道:“鄭居中在蠻荒那邊一直
在研究佛學。周首席這問題,多餘了,在山中跟景清老祖待久了,糊塗啦?”
鄭居中行事風格,一向不可理喻。比如他就是在蠻荒天下合道十四境,硬生生截取偌大一份蠻荒氣運,卻還能矇蔽天機,不曾被託月山大祖和文海周密抓到馬腳。期間鄭居中一直隱匿在作為曳落河藩屬門派的金翠城,最終連人帶城一起被鄭居中搬遷到浩然天下,道號鴛湖的仙人境女修清嘉,賜姓鄭。隨後整座金翠城都被鄭居中劃撥給弟子顧璨的扶搖宗,城內有座月眉亭,鄭清嘉將其設為禁地,就連宗主顧璨都不得涉足。顧璨對於這種小事,自然不會在意。 崔東山猜測當下仍然只是來了一個鄭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