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十四章 我有一劍

    除此之外,齊先生也曾隨口說過,如果將來見到覺得有意思的山水形勢圖,可以用那對山水印往畫上一押。

    聯繫如今驪珠洞天落地後的千里山河,當真會有山河神靈坐鎮,其中自己即將買下的那座落魄山就是如此。

    李寶瓶突然掏出三張枯黃的槐葉,捧在手心給陳平安看,心疼道:“翠綠葉子變黃了。”

    陳平安恍然大悟,當時肯定是這三張祖蔭槐葉,幫助那位學塾馬先生續了命,才能多說幾句話。

    事實上這就是真相,如果不是李寶瓶福至心靈,始終貼身收藏著這三張祖蔭槐葉,恐怕老人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就那麼不甘心地死去。

    陳平安如今已經把值錢家當全部寄存在鐵匠鋪子這邊,阮師傅把之前寧姚居住的那棟黃泥茅屋讓給了他,不說那八顆猶然色澤如常的蛇膽石,其餘一百來顆大大小小的普通蛇膽石,也分別從泥瓶巷祖宅和劉羨陽家的院子搬出,全部堆積在這邊屋子的牆腳根。

    但是那方靜字印和撼山譜,這兩樣東西,陳平安始終隨身攜帶。

    陳平安深思之後,緩緩道:“現在那車伕應該在趕來鐵匠鋪子的路上,要不然你先藏在這裡,我去把留在牛車馬車那邊的石春嘉,還有林守一偷偷帶過來?如果車伕問起,我可以讓這邊的人告訴他,就說我有外出散步的習慣。還有,就是你們繞遠路這件事情,等車伕到了泥瓶巷我家宅子的時候,他應該就會有所察覺,當然他表面上可能不會說什麼,但是在這之後,你們就真的危險了。”

    陳平安看到李寶瓶還有些猶豫,沉聲道:“相信我,如果你們的家人都已經搬走,那麼小鎮只剩下這裡安全。”

    李寶瓶想了想,問道:“你很信任在這裡打鐵的阮師傅?”

    陳平安搖頭道:“我更相信齊先生曾經說過的‘規矩’。”

    李寶瓶燦爛一笑,“我懂了!”

    李寶瓶一旦下定決心,瞬間就爆發出驚人的決斷力,“既然你相信那個阮姐姐,那我就讓她帶著我去把石春嘉和林守一帶過來,然後找地方藏起來,你就安心跟那壞蛋車伕應付著聊,先看看他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再說。”

    陳平安笑道:“可以。”

    陳平安帶著李寶瓶走出鑄劍室,大概是為了避嫌,阮秀坐在門外稍遠的地方,坐在一張顏色碧綠的小竹椅子上,百無聊賴的左右搖晃身體。

    等到陳平安把請求說完之後,阮秀毫不猶豫道:“沒問題。”

    然後阮秀蹲下身,轉頭望向紅棉襖小姑娘,示意她趴在自己後背上。

    李寶瓶一臉不情願,“我跑得可快了!”

    阮秀笑道:“我肯定更快。”

    小姑娘惱火地轉頭望向陳平安,顯然是希望他能夠證明自己的確跑得飛快。

    陳平安剛要說話,阮秀對這一大一小正色道:“我來回好幾趟,你和陳平安都還沒有跑到小鎮上。”

    李寶瓶撇撇嘴,“我知道天底下有神仙鬼怪,可是你以為神仙那麼好當啊。”

    陳平安一錘定音,“聽阮姐姐的話,快!”

    李寶瓶嘆了口氣,只得乖乖趴在阮秀後背上,軟綿綿舒服得讓小姑娘犯困打瞌睡。

    阮秀走之前對陳平安說道:“如果有事情,可以找我爹。”

    陳平安點了點頭。

    嗖一下。

    抱住阮姑娘脖子的棉襖小姑娘,突然嚇得整個人汗毛倒豎,感覺到耳邊有大風呼嘯而過。

    她扭頭往下一看,怎麼屋子變得跟福祿街上的青石板一樣小?那條溪水則跟繩子一樣細了?

    地面上,陳平安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阮姑娘揹著李寶瓶拔地而起,一閃而逝。

    少年心想原來阮姑娘和寧姑娘一樣,都是神仙啊。

    ————

    二郎巷一棟幽靜安詳的宅子裡,崔瀺站在水池旁,木訥少年安安靜靜坐在小板凳上。

    崔瀺輕聲吩咐道:“去拿一杯水來。”

    少年立即站起身,雙手端來一杯涼水。

    崔瀺拿過水杯,一抖手腕,一杯水隨意灑向水池,變成一道薄薄的青色水幕。

    崔瀺念頭微動,水幕當中,隨之出現那輛牛車和馬車先後進入小鎮的畫面,人與物,纖毫畢露。

    崔瀺雙手攏袖,整個人顯得很閒情逸致,腳尖和腳後跟分別發力,整個人就像不倒翁似的,前後晃盪。

    全無半點證道契機來臨之際,一位練氣士該有的緊張焦躁。

    當崔瀺看到紅棉襖小姑娘與兩坨腮紅的同齡人告別,跳下馬車,在街道上飛奔,然後那個車伕被兩個少年騙去了杏花巷。

    這位大驪國師嘖嘖道:“之前我還嘲諷宋長鏡豢養的諜子是吃屎長大的,沒想到我調教出來的諜子,也差不多嘛,是喝尿長大的。”

    不過崔瀺很快就釋然,水幕一直出現李寶瓶的奔跑身影,自言自語道:“這裡的孩子,本來就聰明,尤其是宋集薪趙繇這撥人,年紀稍大,再就是這個小丫頭在內的第二撥,地靈人傑嘛,早慧得很,開竅也快,真是不容小覷。”

    當看到紅棉襖小姑娘跑向石拱橋的時候,崔瀺眼眸裡的光彩,泛起一陣陣激盪漣漪,如大浪拍石。

    崔瀺稍稍轉移視線,不再盯著水幕,閉上眼睛緩了緩,等到睜眼後,小女孩已經跑過了石拱橋。

    崔瀺眉頭微皺,“是因為大驪皇室的手段過於血腥殘忍,所以惹來那根老劍條的天然反感?以至於對我這位大驪扶龍之人,也順帶產生了一些憎惡情緒?可是照理說,這根劍條的真實歷史,雖然已經無據可查,只有一些虛無縹緲的小道傳聞,但既然是古劍,那麼什麼樣的廝殺場景沒經歷過,不至於如此小氣吧?”

    水幕景象越來越臨近那座鐵匠鋪子。

    杯水造就的水幕,毫無徵兆地砰然碎裂。

    那些向四面八方濺射出去的無數水珠,撞擊在屋內的牆壁窗戶、大梁廊柱後,竟然炸出無數孔洞窟窿。

    不過激射向崔瀺和少年的珠子,像是撞在一堵無形的銅牆鐵壁之上,瞬間炸裂成更加細微的水珠。

    一道阮邛的嗓音從天井處落下,“你不要得寸進尺!”

    崔瀺仰起頭嬉笑道:“聖人就是小氣,不看就不看,有話好好說嘛,這裡畢竟是袁家祖宅,以後我回到京城被人秋後算賬,怎麼辦?”

    崔瀺自言自語道:“盧氏王朝的遺民刑徒也該到了吧。”

    崔瀺低頭斜瞥一眼少年,收回視線後,藏在袖中的左右食指,輕輕敲擊,輕聲道:“以防萬一,以防萬一啊。”

    —————

    李槐和董水井帶著車伕找到陳平安的時候,後者正在跟人搭建一座房子。

    李槐鬼頭鬼腦,眼珠子急轉。

    董水井臉色如常,很有大將風度。

    一身灰塵的陳平安走到三人面前,疑惑道:“你們找我?”

    那車伕貌不驚人,瞧著像是憨厚老實的莊稼漢,搓著手來到陳平安身前,小聲道:“能不能換個地方說?”

    陳平安搖頭沉聲道:“就在這裡說!”

    車伕雖然臉上流露出不悅神色,但是心裡微微放鬆一些,這才是一般市井少年該有的心性。

    中年漢子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認識小鎮學塾齊先生?”

    草鞋少年沒好氣道:“小鎮誰不認識齊先生,但是齊先生認不認我們,就不好說了。”

    李槐在一旁憋著壞笑。

    杏花巷的董水井深深看了眼泥瓶巷的陳平安。

    屋子那邊有人急匆匆吼道:“姓陳的別偷懶啊,趕緊說完,滾回來做事!”

    少年嘆了口氣,對車伕說道:“有話直說,行不行?”

    漢子雙手揉了揉臉頰,呼出一口氣,低聲說道:“我是一名大驪朝廷的死士,負責保護這些孩子去往山崖書院求學,當然,我不否認也有監督他們不被外人拐跑的職責,比如大隋,又比如觀湖書院,這些你聽不懂也沒有關係,你信不信也沒有關係。但是我不管你跟齊先生關係如何,也不管你認不認識馬瞻馬老先生,我都希望你近期小心安全,因為馬先生在送我們去山崖書院的半路上,被人害死了。而馬先生在這之前,偶爾跟我閒聊,無意間說起過你兩次,一次說他記得很早以前,掃地的時候,經常看到有個喜歡蹲在學塾窗外的孩子,第二次是說齊先生在辭去教書先生和書院山主之前,說你也是讀書種子,只可惜他沒辦法帶你去山崖書院。”

    漢子苦笑道:“只是可惜了這幾個孩子,現在真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書院不敢去,小鎮的家也沒了。要知道齊先生創辦的山崖書院,可不是人人都能進去讀書的,我們那座大驪京城百萬人,據說這麼多年累積下來,也才十幾個山崖書院出身的弟子,如今一個個都當了大官。”

    李槐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董水井站在原地,面無表情。

    遠處阮秀輕輕咳嗽一聲,陳平安轉過頭去,青衣少女笑著點點頭。

    陳平安心中瞭然,只喊了李槐的名字,“李槐,你們兩個過來,我有話要先問你們。”

    李槐哦了一聲,拉著董水井往前走。

    當漢子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陳平安猛然將李槐和董水井拉到自己身後,他則一步向前,沉聲道:“謝謝你跟我打招呼,以後這些學塾孩子,我會替馬老先生照顧他們的,以後是去京城找他們父母,還是做什麼,我得問過他們的意見。”

    漢子乾笑道:“陳平安,這不妥吧,我畢竟比你更能看護他們的安危。”

    陳平安笑道:“沒事,我如今有錢,而且認識了縣令大人吳鳶,還有禮部右侍郎董湖,如果真有事情,我會找他們的。當然,是先請我們阮師傅幫忙傳話。”

    這名車伕努了努嘴,眼角餘光瞥了一下,發現一位身材並不高大的男人站在屋簷下。

    原本殺心已起的車伕頓時汗流浹背,對陳平安笑臉道:“行,既然馬老先生都願意相信你,我當然信得過你的人品,讀了,陳平安,如果以後有事情需要我幫忙,就去小鎮北邊的三女冢巷找我,就住在巷子最北邊頭上那棟小宅子。

    ”

    陳平安和和氣氣笑道:“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