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十六章 同道中人

    李寶瓶在心裡告訴自己,沒事沒事,年少無知,情有可原的。

    陳平安看到小姑娘有些悶悶不樂,只好安慰道:“但是這麼多年,你竟然一條魚都沒釣上來,我覺得更厲害。”

    李寶瓶眼睛一亮,小姑娘好像打開了多年心結,一下子精神抖擻起來。

    她好奇問道:“為什麼要抓魚,我們還有那麼多吃的。”

    陳平安解釋道:“你想啊,有個說法叫坐吃山空,山都能吃空,何況是我們兩個小揹簍。所以要省著點,以後路長著呢。”

    李寶瓶深以為然,躍躍欲試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像這種事情,還有砍竹子做魚竿和釣魚撈魚,你以後都可以教我。”

    “接著。”陳平安輕輕鬆鬆抓住一條青紅相間的石板魚,笑著輕輕拋給小姑娘,看著手忙腳亂的李寶瓶,說道:“你年紀太小,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了,不用什麼都跟我比。我本來就是照顧你去山崖書院求學的。”

    小姑娘好不容易才雙手抓住那條魚,義正言辭道:“錯了錯了,齊先生說過我們要讀萬卷書,也要行萬里路。我揹簍裡只有五本書,所以剩下的需要去書院藏書樓,但是行萬里路,也是讀書人必須要做的事情。負笈遊學,就是說揹著書箱,一邊遊歷大好河山,一邊砥礪道德學問,兩者不可缺一,要不然就是瘸子走路。”

    “你身邊有很多狗尾草,穿過魚鰓就能串在一起了,怕斷掉的話,可以兩三根狗尾草合在一起。”

    陳平安一邊教她如何處置戰利品,一邊問道:“負笈遊學,是說揹著書箱嗎?那是不是龍尾郡陳松風揹著的那種?竹子編的,是很好看。以後路過竹林的話,我可以給你做一個,剛好也要做一根魚竿,靠水吃水,再往下走,水就深了,不能用今天這種法子抓魚。”

    小姑娘蹲在岸邊,將那條被拋上岸的石板魚一一串起來,聽到這些話後,整個人高興得蹦起來,“真的?!”

    陳平安笑道:“我騙你做什麼?唉,小心小心,別跳了,小心連人帶魚一起掉小溪裡。魚跑不掉,人著涼了咋辦。”

    紅棉襖小姑娘蹲下身,笑臉燦爛道:“開心開心,我終於要有自己的小書箱了!”

    陳平安蹲在幾乎乾涸見底的溪水裡,頭緊貼著石頭,伸手到石板底下去撈魚,“這種魚曬乾了,就能生吃的,你要是嫌髒,我就把內臟去掉,我自己以前是不需要的。”

    李寶瓶一番天人交戰後,怯生生道:“不然還是去掉內臟吧?”

    陳平安又掏出一條石板魚,輕輕丟到岸上的草叢裡,“都隨你,等下我來做就行了。”

    手裡提著三串魚的李寶瓶趕緊說道:“我來我來。”

    陳平安點點頭,繼續在石底下摸魚。

    片刻之後,撲通一聲,不遠處的小姑娘站在溪水裡,嚎啕大哭。

    陳平安趕緊起身,快步跑過去,緊張問道:“怎麼了?”

    小姑娘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有條魚,我剛從狗尾巴草上拿下來,看著快死了,沒想到一放在水裡,它尾巴一搖,嗖一下就跑掉了!我抓都抓不到……”

    陳平安笑得不行,先彎腰幫她捲起已經溼透的褲管,把她輕輕抱到岸上,讓她自己脫掉鞋子,說這些魚交給他來對付。

    小姑娘乖乖脫著鞋子,可哭得還是很傷心,總覺得自己做了件很對不起他的事情。

    只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陳平安在一旁動作嫻熟地給魚開膛破肚,擠掉內臟,很辛苦地忍住笑,想著還是不要在小姑娘傷口上撒鹽比較好。

    陳平安最後轉頭向小姑娘,輕輕提起那三串處理乾淨的魚。

    大豐收。

    小姑娘破涕為笑,滿臉淚痕地笑呵呵道:“跑了一條,還有這麼多啊。”

    陳平安走到她身邊坐下,把三串魚遞給她,揉了揉她腦袋,“對啊,所以以後再碰到這種事情,不用這麼傷心。”

    小姑娘把三串魚高高提起,放在自己眼前,開心道:“好的!”

    陳平安柔聲道:“以後給你編幾雙合腳的草鞋,保證不磨腳。”

    小姑娘兩眼放光,“可以嗎?”

    陳平安低頭幫她擰了擰褲管的水,“很簡單的。”

    小姑娘嘆了口氣,“你什麼都懂,我什麼都不懂。”

    陳平安笑道:“以後你可以教我讀書寫字,我現在認識的字不多,大概五百個左右。”

    李寶瓶一聽到這個,立即小雞啄米點頭道:“一言為定!”

    兩人肩並肩坐著,看著緩緩流淌的溪水,李寶瓶隨口問道:“你知道這條小溪叫什麼嗎?”

    “龍鬚溪。”

    “你怎麼知道這條小溪叫龍鬚溪?”

    “我上次進山的時候,帶了兩幅地圖,阮師傅說是我們龍泉縣的形勢圖,圖上標註為龍鬚溪,不過從東南流向折為正南方向後,圖上的紅線逐漸變粗,然後就改名為鐵符河了。”

    “這樣啊,那我告訴你哦,我們大驪朝廷有六部,其中禮部又有天地人三官,其中地官就負責繪製這些地圖,不過也會有欽天監的地師幫忙領路,一起行走山川江河,等於是把一個王朝的疆土,一千里一萬里,一步一步用腳丈量出來,然後一寸一尺畫在圖紙上,陳平安,你說那些地官和地師厲害不厲害?”

    “怎麼,你長大後要當禮部的地官,或者是欽天監的地師?”

    “陳平安,你不知道嗎?女人是不可以當官的啊。而且不光是我們大驪這樣,好像全天下都這樣的。像我和石春嘉這樣,讀書倒是可以,但是也沒聽說有女子成為教書先生,或是被人稱為夫子。”

    “這樣啊。”

    “對了,陳平安,你說你頭上那根玉簪子,是齊先生的先生送給齊先生的,然後齊先生送給你的。”

    “對啊。”

    “陳平安,那麼從今天起,我就喊你小師叔好了!”

    “為啥?”

    “你當了我的小師叔以後,如果哪天我惹你不高興了,你打算丟下我不管的話,肯定就會捫心自問——我陳平安可是李寶瓶無比敬愛的小師叔,當然是要跟這麼好的小姑娘患難與共啊。”

    “能不能不當什麼小師叔?放心,我一樣不會丟下你的。”

    “不行!”

    “那我不給你做小竹箱和草鞋了。”

    “沒事,我才不怕。我就要喊你小師叔!”

    “嗯?”

    “世上哪有不給我做小竹箱和草鞋的小師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