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盒胭脂

    最後陳平安住在一樓,陸臺選了三樓,無形中隔出一個二樓。

    陸臺舒舒服服躺在三樓的床榻上,滿臉的慵懶滿足,笑了笑,哈哈,男女授受不親呢。

    既來之則安之。

    陳平安不再管那個雲遮霧繞的陰陽家子弟,除了揹著的長劍和腰間的養劍葫,其實身無外物,孑然一身,很輕鬆,美中不足的當然就是多出一個莫名其妙的陸臺。

    陳平安坐在靠窗的桌旁,從方寸物十五當中取出一疊書籍,神仙書《山海志》,介紹中土神洲和桐葉洲各自雅言的兩本書,還有綵衣國獲得的幾本山水遊記,整整齊齊放在桌上,然後取出一些來自竹海洞天青神山的珍貴竹簡,打算看書之餘,隨手刻字。

    每天早上練習撼山拳,下午練習《劍術正經》,晚上看書,學習兩洲雅言。

    很奇怪,明明只是破碎的秘境,碧水湖仍然有日月升落於湖水的奇異景象,也就一樣有了晝夜之分,不知是仙人的上乘障眼法,還是洞天福地破碎後的獨有規矩?

    陳平安練拳走樁,就圍繞著餘蔭山樓的那圈廊道。

    涼風習習,荷花清香徐徐而來,在依稀可聞的採蓮女歌謠之中,白衣少年悠悠出拳。

    下午陳平安練劍就只在寬敞的一樓,並不去樓外廊道,依然是虛握持劍式。

    因為揹負長劍“劍氣”能夠淬鍊魂魄,本身就是修行,陳平安哪怕到了晚上睡覺,都不會摘下長劍,選擇側身而眠的姿勢。

    養劍葫懸高高掛在床前,如今不再經常喝酒,就不用總是懸掛腰間,與初一和十五兩位小祖宗心意相通,一路遠遊千萬裡,朝夕相處,越來越心有靈犀,交流起來越來越順暢,似乎兩把本命飛劍的靈智越來越成熟。

    陳平安入睡之後,就交由它們幫著看家護院。初一沒答應,但也沒拒絕,更加溫馴的十五則在養劍葫內欣然“點頭”。

    晚上看書期間,陳平安也會從方寸物臨時取出那本《丹書真跡》,躋身武道第四境後,他發現自己可以多畫兩種符籙,一種《山河劍敕符》,山為三山之山,但是何謂三山,書上並未詳細介紹,此符的河字解釋,也很籠統含糊,只說曾有神人坐鎮江河,職掌“斬邪滅煞”,喜好“吞食萬鬼”。

    劍敕符為護身符的一種,至於第二種“求雨符”,可“天地晦冥,大雨流淹”,此符顧名思義,屬於壇符之一,多是道門的高功法師所擅長,陳平安則興趣不大。

    比陽氣挑燈符、祛穢滌塵符和寶塔鎮妖符,這兩張符籙的品秩要略高,陳平安對劍敕符尤為上心,就以最普通的黃紙符書寫了一張,有些勉強,陳平安躋身武夫煉氣境後,魂魄大定,愈發渾厚,經常能夠聽到三魂路過心湖之時,那種冥冥之中的滴水叮咚聲。

    所以陳平安已經可以看出這張劍敕符的神意不足,只是具體威力有多大,因為樓上還住著一個陸臺,就沒有找機會去證實。

    一旬過後,偶爾會聽到二樓的輕微腳步聲,但是次數不多,陸臺一次都沒有下樓打攪陳平安。

    陳平安略微心安。

    一樁沒來由跑到自己跟前的緣分,不是孽緣就可以了,不用刻意追求善緣。

    這天夜裡,陳平安剛寫完第二張劍敕符,還是不太滿意。

    就像燒瓷拉坯,內行細看,看似雷同的兩個胚子,就能一眼看出了天壤之別。

    難道說真要找到一座古戰場遺址,尋找那些戰場英靈陰魂不斷廝殺,才能使得武道第四境趨於圓滿?到時候才可以嫻熟駕馭這種劍敕符?

    陳平安皺眉沉思,突然轉過頭去,只見陸臺走下樓梯,然後停步伸手敲了敲牆壁,如客人叩響門扉,然後他笑著坐在臺階上,仍是沒有走入一樓。

    陳平安剛想要拿起那本《山海志》蓋住劍敕符,陸臺忍俊不禁道:“藏藏掖掖做什麼,一張失傳的上古符籙而已,品秩又不高,就是勝在返璞歸真的純粹而已,我方才不小心瞥了一眼,心肝疼得直打顫,現在還在疼呢。”

    陳平安問道:“何解?”

    陸臺指了指桌上那張劍敕符,“這張護身符,很有年頭了,估計整個陸家,像我這麼年紀不大的傢伙,找不出第二個認得出來它的根腳。我之所以心疼,一,你一個純粹武夫,寫出這麼糟糕的純粹古符,實在是丟人現眼……”

    陳平安忍不住插話道:“武夫畫符,才不合理吧?”

    陸臺扯了扯嘴角,“哦?這樣嗎,那看來是我陸家藏書記載有誤,不然就是我見識短淺了。”

    但是陸臺也不太想在這個話題上深入,繼續說道:“二,你畫符,更多是靠那支筆,並非是你對畫符一道有多深的鑽研和悟性,嗯,可能你看到了正確的風景,可是你去往那處風景的路線,歪歪扭扭,所以畫出來的符籙,可以用,但是不堪大用。三,符紙品相好,卻給你做了一錘子買賣,更是暴殄天物。在這一點上,你都不能說是旁門左道,而是歪門邪道,這要是給道家符籙派高人瞧見了,會恨不得一拳錘死你的。”筆趣庫

    陳平安眉頭緊皺,細細嚼著陸臺的言語,先分辨真假,再確定好壞。不過實在是陸臺太神秘,陳平安很難得出結論。

    陸臺笑問道:“能不能拿起那張符籙,我仔細瞧瞧材質,之前驚鴻一瞥,不太敢確定。”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捻起那張劍敕符,只不過只給了陸臺符籙背面。

    陸臺微微一笑,對於陳平安的謹小慎微,不以為意,看了片刻後,點頭道:“果然是回春符的寶貴材質,在它上邊畫符,可以重複使用。一張成功的符籙,品相高低和威力大小,符紙好壞,很重要。世間真正好的符籙,除去那些極端追求威力的,大多可以重複使用,你呢,按照符籙派一位老祖的諧趣說法,叫朱顏辭鏡花辭樹,嗯,歸根結底,就是‘留不住’,陳平安,你自己說可不可惜?符紙,尤其是回春符,很燒錢的,唉,我算是替你心肝疼了一把,反正你陳平安家大業大,不用在乎這點小錢。”

    陳平安看了眼陸臺,又看了重新放在桌上的劍敕符。

    陸臺有些好奇,雙手託著腮幫,望向那個有些懊惱的桌邊少年,笑問道:“贈予你這些珍貴符紙的人,沒有說過?教你畫符的領路人,就沒有跟你講過,要你這半吊子符師,一定要能省則省?”

    陳平安重重嘆息一聲。

    陸臺幸災樂禍道

    :“七八九境的純粹武夫,大概可以寫出不錯的符籙了,僅憑一口真氣,一氣呵成,可惜到了這個層次的武夫,一步步走到山頂,早已心志硬如鐵,誰會跑去畫符?你也就是運氣好,有這樣的珍稀符紙和符筆,才能最終畫出不錯的符籙,不然每畫一張就等於燒了一大摞銀票,嗯,你略好一些,只等於燒了半摞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