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二百八十七章 北行

    還有一種名為“酒蟲”的小傢伙,只會從陳釀美酒中誕生,如果將它放入新釀酒水中,只需要幾個時辰,就有埋藏數年的醇厚口感,自然是世間所有嗜酒之人的心頭愛。

    陳平安沒有花錢,陸臺則依舊花錢不停,鯉魚身軀,巴掌大小的龍鬚鯉,身為鯉魚,卻長有兩根蛟龍長鬚,其須是天材地寶之一。只是比起被陳平安製成縛妖索的那兩根金色蛟須,品相自然遜色太多了,但是這類龍鬚鯉,勝在可以繁衍生息,試想一下,一座仙門,買下數條,精心培育,千百年之後,那就是一池塘的龍鬚鯉。

    陸臺還買了一條牛吼魚,體長不超過手指,卻能發出如雷吼聲。

    陳平安根本不理解陸臺買它做什麼,嚇唬人?

    最後陳平安還在街道盡頭的鋪子,看到了一群符籙紙人,價格不一,裁剪成各色樣式,大致按照身高分為三種,一指高度、一掌高度、一臂高度,栩栩如生,能夠打掃庭院、養花養鳥、幫忙搬書曬書等等。

    紙人在世間、尤其是富裕門庭頗為流行,它也分等級品次,畫符之人的道行、名望、流派,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紙人的價格,紙張的質地也有關係。有專門製造紙人的宗門和名下商號,利潤極高。

    但是這些憨憨的小紙人,陳平安看著極其好玩,卻絕對不會動心購買。

    因為貴,而且不划算,買來無用,跟價廉物美半點不沾邊。

    陸臺卻一口氣買了一大摞摺疊起來的符紙小人,全是最矮小的那種,砸下五百顆雪花錢的陸臺,說是無聊的時候,就讓它們在桌上演武廝殺,一定很解悶……

    陳平安在花錢這件事上跟陸臺根本沒話聊。

    在喊天街再往上走個三四里山路,有一座行止亭,意味著所有扶乩宗外人在此停步,不可繼續登山。

    陳平安和滿載而歸的陸臺一起走入那座行止亭,一路上陳平安忍不住多瞥了幾眼陸臺,很好奇他將那些靈怪精魅藏到哪裡去了,陸臺確實擁有方寸物,可是符紙符籙尚可儲藏其中,但是精魅這類帶有陽氣的活物,萬萬不可放入,一放就會爆裂,甚至有可能害得方寸物崩碎。

    在亭子裡稍作休憩,遠觀扶乩宗周邊的夜景,然後兩人就返回喊天街附近尋找客棧下榻,結果兩人直接分道揚鑣,因為陸臺要住神仙府邸、靈氣充沛的那種地方,陳平安自然是隨便找家客棧就能對付一宿。

    一夜無事。

    在扶乩宗眼皮底下想要出點事情都難。

    前提是不要招惹那些眼高於頂的扶乩宗子弟。

    兩人約好在行止亭碰頭,然後下山北行,可是陳平安早早到達亭內,看過了日出東海的壯麗景象,一直待到日上三竿,還是不見陸臺身影,正要下去尋找,才看到陸臺打著哈欠登山而來,朝陳平安招招手,就再不願挪步向前,反正多走一步都是冤枉路,陳平安嘆息一聲,走出亭子,跟他一起下山。

    陳平安昨夜還擔心陸臺在喊天街的大手筆,會惹來風波,行走四方,到底是財不露白,但是等到兩人下山,一路向北行出六七百里,還是沒有任何異樣,陳平安這才放下心來。

    陳平安按照揹負長劍的偶爾“提醒”,數次調整,循著大致方向前行,因此難免要繞過官家大道,跋山涉水。

    陸臺對此毫無意見,但是遇上城鎮鬧市、酒樓店鋪,他都會停下腳步,投桃報李,陳平安也不拒絕。

    這一路,陳平安走得平淡無奇,無非是寂靜無人煙的山林水澤練拳練劍,從不見陸臺如何修行,只有到了車水馬龍的繁華市井,陸臺才會打起精神,好似闖入了洞天福地,十分雀躍。久而久之,陸臺教會了陳平安一件事,富人的講究,到底是怎樣的。

    陸臺總能花最少的錢吃喝上最好的,一道菜,都能吃出百年千年的文化,扯出幾個文豪聖賢,

    每一壺酒,都能說出幾句美文詩篇。

    偶爾揀選一部從書肆淘來的古書,一手持書,明明很慵懶的翻書姿態,可落在陳平安眼中,總覺得讀書人就該如此。

    陸臺只要在客棧停留,他幾乎每天都會給自己煮上一壺茶,也從不喊陳平安喝茶,獨自坐在那邊,一言不發,只是飲茶。

    氣定神閒,充滿了合規矩、明禮儀的意味。

    獨自打譜,那種風采,陳平安在崔東山身上見到過。

    陸臺還有一支竹笛,在山水之間,尤為悠揚悅耳。

    他手持竹扇,慵懶隨意坐在任何地方,仰頭望月,也是風流。

    陳平安知道一個說法,叫附庸風雅,十分貶義。

    但陸臺不是。

    就像他陳平安骨子裡就是個泥腿子,陸臺就是天生的風流人,讀書種子。

    有錢為富,知禮為貴。

    這才是真正的富貴子弟。

    範二的燦爛心性,陳平安學不來,陸臺的瀟灑寫意,陳平安覺得自己還是學不來。

    這天陳平安站在一棵高樹上居高遠眺,竟然發現在人煙罕至的雄山峻嶺之間,有一處城堡。

    在這之前,兩人沿途沒有遇上任何山水精怪。

    此處距離桐葉洲中部一家獨大的扶乩宗,已有千里之遙。

    陳平安本來不想告訴陸臺那邊有座城堡,只希望埋頭趕路,可是一直對山水景象不感興趣的陸臺,今天破天荒掠上枝頭,搖動竹扇,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是一處殺人越貨然後栽贓嫁禍的風水寶地。”

    陳平安起先還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只是很快就懂了。

    四周山林,有身影鬼祟,簌簌作響,雖然隱蔽且細微,可是陳平安眼力耳力都極好,一下子就知道這是給人包了餃子。

    陳平安環顧四周,緩緩說道:“武道四境,還有本命飛劍兩把,符籙若干。”

    陸臺心有靈犀,微笑道:“練氣士龍門境,巧了,我也有兩把本命飛劍,法寶若干。”

    一個白袍負劍,腰掛許久沒摘下喝酒的養劍葫。

    一個青衫懸佩,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兩人面對一大幫處心積慮尾行千里的劫匪,而且必然是山上練氣士居多。

    陸臺輕輕搖扇,笑眯眯道:“動手之前,不先跟他們講一講道理?”

    陳平安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腰間酒壺,沒有說話。

    要講的道理都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