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二百九十七章 出拳

    男子摸了摸臉頰,被割出一條深可見骨的血槽,如果不是扭頭夠快,恐怕就要被一劍刺透頭顱。

    兩把本命飛劍!

    還精通陣法!

    並且大言不慚,自稱家學陣法,天下無雙!

    陸臺嗤笑一聲,“自投羅網,可怪不著別人。”

    大柱之上,那些銀色符文熠熠生輝,然後相互牽引,將一座大廳編織成網。

    這張漁網的魚線,正是那些懸空的文字和圖案。

    在漁網之中,除了不小心畫地為牢的男子,還有陸臺的針尖和麥芒兩把本命飛劍。

    陸臺從橫樑上飄然而落,不再理會那座牢籠,走向那位面無血色的堡主夫人,婦人雙眼無神,大汗淋漓,座椅位置上還散發出一股淡腥味。

    經過大堂中央的女子身邊,這位偷偷摸摸躋身四境武夫的婦人,已經手腳自如,將神色枯槁、滿臉呆滯的少年抱在懷中。

    先前陸臺將那把珠子丟擲入火盆之後,揚起一陣陣雪白-粉塵,消散四方,被飛鷹堡桓家老少吸入後,漸漸恢復了紅潤臉色,只是每個人身體無恙,但是神魂損耗頗大,折損陽壽,在所難免。

    婦人突然轉頭,對著陸臺的背影厲色質問道:“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話,你也是罪魁禍首!”

    陸臺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微笑問道:“要不然我現在就做掉你們兩個,一了百了,無憂無愁?”

    婦人抱著少年,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陸臺。

    陸臺走到堡主夫人身前,雙手負後,彎腰看著她,“你的性命本元已經所剩無幾,怎麼都是一個死,現在就看你是選擇死得其所,還是被人為民除害了。”

    在陸臺眼中,婦人那張看似秀美的臉龐,早已支離破碎,溝壑縱橫,滲透出絲絲縷縷的黑色死氣,一雙凡俗夫子眼中十分靈動水潤的秋水眼眸,更是漆黑一片。

    這位養尊處優的婦人茫然無知,沒有反應。

    陸臺笑道:“別裝了。我知道你回神還魂了,趁著你現在迴光返照,還有精神氣自己做出選擇,我會尊重你的意願,再過半炷香,你就會身不由己,到時候我可就不跟你客氣了。”

    桓陽正要起身說話,被陸臺一揮袖,瞬間封禁了五感,如一具乖巧傀儡,端坐原地,只是眼中充滿了痛苦和哀求。

    婦人緩緩抬起頭,喃喃道:“可以不死嗎?”

    陸臺嘆了口氣,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

    沉默良久,陸臺轉身面向大門那邊,斜靠著婦人所坐的椅子,柔聲道:“那就多活一會兒。”

    ————

    飛鷹堡主樓之外。

    邋遢老人眼睜睜看著那些吃糯米、飲清泉的雄雞,一隻只斃命。

    今天桓常桓淑湊巧也跟在了道士黃尚和陶斜陽身邊,因為兄妹二人,不願躲在主樓那個“安樂窩”,不願躲在那位“太平山仙師”的羽翼庇護下,既然老人還在外邊行走,他們兄妹就想著爭取助一臂之力。

    老人抬頭看了眼不斷下壓的黑色雲海,一咬牙,只得祭出壓箱底的手段,拿出兩隻大白碗,一手端一隻,轉身對兄妹說道:“我要借取你們二三兩鮮血,才能請得動你桓氏祠堂大門口的那兩尊石獅子,這是你們爺爺當年跟高人求來的鎮宅之物,飛鷹堡真正的殺手鐧。”

    老人舉起雙手,沉聲道:“趕緊,然後我們速速趕往祠堂!拖不得了!”

    桓常桓淑對視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抽刀割破手心,分別流入老道人的掌心白碗之中。

    老人手腕一翻,兩隻白碗憑空消失,“一路上可能會有鬼魅陰物阻攔,我未必顧得上你們,你們四人好自為之,甚至還要幫我清掃道路,死了都沒人幫你們收屍,所以去與不去,你們現在就想好。”

    兄妹二人,好友二人,同時點頭。

    老人輕喝一聲,“走!”

    果真如老道人所料,隱匿潛伏在飛鷹堡各處的陰物,好似洞悉老道人的企圖,終於不再藏掖,紛紛湧出。

    一位白袍少年突兀出現在一座屋頂,站在一處翹簷之巔,正在舉目遠眺,所看方向,正是躍上屋脊、飛奔向祠堂的老道一行人。

    陳平安雙手指尖各捻一張符籙,輕輕鬆開,默唸道:“初一,十五!”

    兩抹劍光帶著兩張符籙,風馳電掣,去往桓家祠堂那邊,瞬間分別將寶塔鎮妖符釘在兩根棟樑之上。

    棟樑上頓時炸出兩團璀璨金光,

    之後兩抹流光返回陳平安身邊,又是兩張黃紙符籙,被帶往老道人前方不遠處的兩處屋頂。

    最後一趟往返,初一和十五,又捎去兩張幫助邋遢老人開路的鎮妖符。

    陳平安已經用完所有鎮妖符,便不再去關心祠堂那邊的動靜。

    行走江湖,降妖除魔,生死皆需自負。

    作惡是如此,行善亦是如此。

    頭頂黑雲即將壓城。

    彷彿天幕低垂,讓人覺得觸手可及,市井坊間的幾句高聲言語,就可以驚動那天上仙人。

    陳平安仰頭望去。

    飛鷹堡的江湖人看不出黑雲上邊的景象,他看得到。

    一位不知深淺的高冠老人,盤腿而坐於一塊紅色蒲團上,正在唸念有詞,駕馭這塊剛好覆蓋飛鷹堡地界的黑色雲海,一點點墜落人間。時機已至,老人便要血洗飛鷹堡,汲取所有血肉精華,餵養那頭即將破心而出的初生鬼嬰。

    陳平安開始在一座座屋頂蜻蜓點水,身形一閃而逝,速度極快,由於身穿一襲白袍,像是拉伸出一條雪白長虹。

    他最終落在飛鷹堡的校武場上,除了陳平安,空無一人。

    陳平安輕輕跺了跺腳,深呼吸一口氣。

    雙膝微蹲,緩緩擺出一個氣勢磅礴的古意拳架。

    雲蒸大澤式。

    陳平安身上那件被施展障眼法的法袍金醴,此刻也露出真容。

    金色長袍,蛟龍游走。

    陳平安閉上眼睛,體內那一口純粹真氣,以十八停劍氣的運轉法門,疾速流淌,如大江之水奔流入海。

    陳平安猛然睜開眼睛,一抬腳,重重一跺腳。

    不但整座校武場轟然震動,木架上無數兵器跌落地面,周邊臨近的幾條街道,幾乎同時塵土飛揚。

    一拳率先向天遞出。

    之後便是拳拳遞出。

    是雲蒸大澤式的拳架,可是拳意,卻是神人擂鼓式!

    竹樓那位崔姓老人,可從來沒有教過陳平安這種拳法。

    陳平安一次次出拳,一次次跺腳借力。

    大地震動,轟隆隆作響,簡直如同地牛翻身。

    老人曾言悟出雲蒸大澤式,此拳第一次現世,就打得天上雨幕倒退百丈,不敢染指人間。

    陳平安沒想太多,只是要此時此刻的滾滾雲海,如同老人當年頭頂的那重重雨幕,一般無二,在我拳法之前,都滾回天上!

    不知不覺,身前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