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五十六章 道爭毫釐,左右徘徊

    他不斷在心中如此告誡自己。

    在這座廢棄宮殿的道路盡頭,是一座類似遠古鎖龍臺的舊址,有一頭衣衫襤褸、滿身血汙的白猿盤腿而坐,一身無法遮掩的凶煞戾氣,磅礴流瀉,只是那一縷縷凝如實質的劍煞之氣,每當要飄出這座巨大石臺,就會被一條條莫名浮現的雪白閃電,打得毫無蹤影。

    正是逃命至此的太平山背劍白猿,只是如今已經不存在“背劍”一說了。

    老猿沙啞問道:“為何來此找我?就不怕我們兩個都死在這裡?”

    年輕道士走到鎖龍臺邊緣地帶,沒有拾級而上,微笑道:“放心,家鄉那邊有個老東西,早就對你有過斷言,你是個有福運的,死不了。”

    老猿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老猿瞥了眼這傢伙身穿道袍、頭戴芙蓉冠的模樣,真是讓它越看越壓抑。

    當年在太平山上,此人不知如何改頭換面,以失去記憶的少年之身,被一個太平山金丹修士相中,帶上山後,竟然瞞天過海,混進了祖師堂,還給他得了一塊嫡傳玉牌,是在女冠黃庭之前,太平山最有希望躋身玉璞境、打破青黃不接尷尬局面的修道天才,被寄予厚望。

    此人躋身金丹以及順勢破開元嬰瓶頸的速度,連太平山祖師堂都感到震驚,不惜專門為他找來一件遮掩天機的重器,為的就是防止桐葉宗和玉圭宗心生歹意。

    在年紀輕輕就成功躋身元嬰後,修行路上一直不遺餘力斬妖除魔、口碑極好的他,有天不知是覺得時機成熟,還是突然開竅了,在井獄中找到了白猿,展露了那個駭人的真實身份,命令鎮山供奉的背劍白猿,故意放走一頭井獄底層的大妖魔,一戰之後,兩敗俱傷,元神受損,一個不到百歲的年輕地仙,竟然淪為風燭殘年的境地,生機衰敗,腐朽不堪,比千歲高齡的老元嬰還要慘淡,在那之後,年輕元嬰便以“天無絕人之路”的理由,下山遊歷,最終與那扶乩宗金丹修士廝殺慘烈,後者以失去轉世機會,引來一尊遠古魔頭的分身降世,年輕元嬰最終竟是屍骨無存。

    那塊太平山祖師堂玉牌沒了,遮蔽天機的重器已是毀於一旦。

    這位昔年太平山最有天賦的年輕道士,坐在臺階上,背對著白猿,微笑道:“鍾魁,黃庭,是必須要死的。尤其是鍾魁,他不死,不止是儒家未來多出一位學宮大祭酒那麼簡單。大戰過後,生靈塗炭,自然就輪到了鬼魅陰物橫行天下,咱們家鄉那邊有個老傢伙,剛好擅長此事。如果儒家有個鍾魁,到時候可能我們陣營當中,死的可能是這麼多個你了。”

    他高高舉起胳膊,伸出三根手指,加重語氣,“最少!”

    然後年輕道士又伸出彎曲的剩餘雙指,“其實是這麼多,方才是怕嚇到你。”

    白猿嗤之以鼻,自然不信。

    五個自己,那就是五位十二境劍修!

    那個被它三招斃命的鐘魁,有這本事?

    年輕道士雙手輕輕拍打膝蓋,“如今你躲著當老鼠,好歹還有個盼頭。扶乩宗那位,害我謀劃失敗,活該給人追殺到了海上,它運道不如你太多,哪怕入了海,還是難逃一死,現在就看那兩個慢悠悠趕去的傢伙,誰能撿到這個大漏。不過十二境的修為,臨死一擊,說不定還能拉個人陪葬,我回到家鄉後,就不與他的子孫計較太多了。”

    白猿皺眉道:“坐鎮桐葉洲天幕的那位儒家聖人,連我都找不到,要想找出你,豈不是更難,你為何要急著離開?”

    那位文廟七十二神像聖人之一,哪怕職責就是監督桐葉洲版圖的動向,在他眼中不過是人間星火點點,密密麻麻,皆是中五境練氣士、武道宗師和人間帝王將相的映像,可太平山一役,聖人到底也只能看到兩團炸開的稍大螢火而已,然後才會運轉神通,視線落在了太平山那邊。

    神人掌觀山河,極其不易。

    尤其是涉及到了國與國、洲與洲之間,亦有一道道無形的天然屏障。

    穗山之巔,老秀才那般喜好自己的閉關弟子,不過是掐訣推衍而已。

    除非是有煉化之物被想要關注之人攜帶在身,則兩說,會容易許多。

    可要是那人有了遮蔽天機之物,又是難如登天的境地了。

    年輕道士雙手抱住後腦勺,向後躺去,背靠著臺階,“為了不讓太平山搜尋我頭上這頂祖師堂芙蓉冠,我主動壞了它的品相,本來呢,再支撐個五六十年,還是可以的。現在那個在天上年復一年畫地為牢的儒家聖人,提前來到人間,可就不好說了。那位陪祀文廟的聖人,找,是必然會找到我的。桐葉洲三頭大妖,狐兒鎮,扶乩宗,太平山你這背劍白猿。肯定幕後還有個主使。在找到我之前,我必須再做點事情,既然謀劃失敗了,與最早預期偏差了不少,好歹要再噁心噁心他們。比如說,殺個陳平安,再殺個黃庭之類的,不急,看情況吧。”

    白猿默然。

    這些陰謀,實在不是它的擅長。

    年輕道士微笑道:“被找出來,我才能夠保留一絲勝算,當然了,不能讓他們找得太輕鬆了,不然儒家會懷疑的。一定讓那位儒聖找得辛苦一些,才天衣無縫,讓他們一點點抽絲剝繭,那個名叫陳平安的年輕人,或者是之後黃庭的死,就是線頭。不然灰溜溜跑回家鄉,我可就真輸了個底朝天,回到那邊後,有苦頭吃嘍,說不定就要被驅逐到那片山脈之中,自生自滅,然後給那個瞎子當苦役,一想到這個,我就有些愁啊。”

    白猿一想到蠻荒天下的那個古老傳聞,也有些悚然。

    年輕道士嘖嘖道:“確實有些懷念家鄉的味道了。在這兒,太束手束腳了,既要防著頭頂巡視的儒家聖人,還要忌憚那個神神道道的觀道觀觀主,很是辛苦啊。若是沒有後者,我在桐葉洲的佈局,其實要輕鬆很多的,無需刻意繞開他嘛。黃庭算是運氣好,有我這個前車之鑑,給咱們那位脾氣暴躁的祖師爺丟進了道觀中去,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見一見那個臭牛鼻子啊……”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破廟那邊,裴錢突然捂住雙眼,滿地打滾,指縫之間,彷彿有日光、月輝迸射而出。

    片刻之後,這邊的地底別宮鎖龍臺附近,就出現了一位高大老道人,冷笑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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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葉洲西邊海上。

    一頭現出千丈真身的大妖,掀起滔天巨浪,瘋狂逃竄。

    身後有數道身影御風尾行。

    海上,有一名劍修,心情煩躁。

    既不願意給誰當那狗屁護道人,可是內心深處,又有些擔心桐葉洲的亂局,殃及那個小齊給予所有希望的年輕人。

    實在不願現身人間,便在海上御劍散心。

    左右徘徊不去。

    剛好,劍脩名叫左右。

    見著了那頭已經識趣換了逃亡路線的受傷大妖。

    可他心情實在糟糕,就一劍遞去。

    一劍將其斬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