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六十三章 誰能借我一劍

    範峻茂點點頭,手腕翻轉,瓷瓶消逝不見,“確實如此。”

    陳平安再次被鄭大風強行打斷話頭,這次鄭大風甚至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不要拿出那件東西。

    範峻茂眼睛一亮,“還真有好東西啊?!拿出來瞅瞅,萬一我覺得物有所值,出手也不是沒有可能,打狠架漲筋骨嘛,不是壞事。”

    鄭大風猛然站起身道:“夠了!範峻茂,陳平安煉製本命物一事,真的機會渺茫?”

    顯然是要轉移話題,讓範峻茂的那份好奇心不繼續蔓延。

    範峻茂有些無趣,癱靠著椅子,搖晃著手中的酒壺,“真當煉製本命物,是下五境道士隨手煉幾顆養氣丹丸嗎?知道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嗎?還是他陳平安覺得自己是那得天獨厚、洪福齊天的幸運兒,門外漢隨便找個地兒,想煉個本命物,就真能一次煉成?你陳平安要是成了,我範峻茂把眼珠子挖出來送給你。”

    鄭大風轉身對陳平安說道:“那就別煉!”

    鄭大風極少有如此神情嚴肅的時候,這輩子都不多。

    陳平安只得點點頭,“那就算了,我知道自己的賭運。”

    範峻茂站起身,“行了,那就這樣,鄭大風啊,到時候好好打,我在頭頂看著呢,記得要死得英雄氣概一些。”

    鄭大風恢復原形,笑眯眯搓手道:“範大小姐,那天在雲海上,穿啥顏色的裙子啊,這身綠袍好是好看,可偶爾也要換一身行頭嘛。”

    範峻茂到底不是尋常女子,笑呵呵道:“到時候就算我光屁股站在登龍臺上,你都睜不開眼睛嘍。說不定苻畦會先一劍戳死你,猶不洩憤,再一腳踩爆你的腦袋,到時候眼珠子炸出來,砰一聲,從登龍臺飛到雲海裡,我再兩根手指夾住它,啪一聲,又爆了。”

    鄭大風趕緊求饒道:“範大小姐,求你老人家念我一句好行不行?”

    範峻茂大笑著走在巷子裡,大步離去。

    等到確定範峻茂已經遠去,鄭大風才沉聲道:“那顆妖丹,你知不知道在最後關頭,你只要拿出來,無論是苻畦,還是雲林姜氏的人,甚至是任何一位仙人境大修士,看到了都會心動,你就有機會換來一條命,你今天給了範峻茂,又能換來什麼?!她出手又如何,五成可能性而已,可那是對我鄭大風一個人而言,到時候我就算被救下來,你們一行人怎麼離開老龍城?”

    陳平安突然笑道:“給你鄭大風當傳道人,我是不樂意的。”

    鄭大風翻了個白眼,坐回門檻,“你以為老子願意?讓我一輩子在李二那邊抬不起頭的事兒。”

    陳平安雙手攏袖,望著那堵牆壁,“不過要是給現在的鄭大風,當護道人,我是樂意的。”

    範峻茂驀然“坐回了”那張椅子上,哈哈大笑,“看來還有一顆更加誇張的妖丹,十一境?不對,十二境大妖的妖丹!肯定是桐葉洲扶乩宗那頭大妖的金丹了,有意思有意思!”

    鄭大風臉色劇變,死死盯住這個綠袍女子,“我不跟你開玩笑,你少打那顆妖丹的主意!”

    範峻茂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旋轉一拳,只見身後牆壁有絲絲縷縷的霧氣瀰漫,最終在她指尖匯聚成一片小巧雲朵。

    如果不是早有預謀,不然她還真沒辦法聽到鄭大風的這番真心話。

    嘖嘖,連鄭大風這種傢伙都願意跟人掏心窩啦?

    範峻茂眯眼打量著那個年輕人。

    範峻茂喝了口酒,滿臉得意,“十二境大妖的金丹,可以分大中小三煉,大煉的難度,不輸煉就本命物,你陳平安就別想了,給我正好,我管著你們倆頭頂的這座雲海,事實上苻家不過相當於管家而已,我不在,苻家可以調用些,我在了,他就是想要動用我手指頭上的這麼點小云朵,都不行。”

    她抹了把嘴,遮掩不住眼中的炙熱,“給了我那顆妖丹,我可以鯨吞整座老龍城三面海水的水運,挑個好時辰,天時地利人和就都有了。怎麼樣,拿出來,我可以有一半的機會讓鄭大風活命,反正這條賤命,遲早要丟的,我救他一次,關係不大。”

    陳平安笑問道:“敢問范小姐,那中煉和小煉又如何?”

    範峻茂一挑眉頭,“小煉不難,然後拿來泡酒喝最合適了。效果嘛,誰喝誰知道!”

    陳平安笑著點頭,“好的,那我就拿來‘中煉’了,謝過范小姐提醒。”

    範峻茂站起身,眼神凌厲。

    鄭大風站起身,沉聲道:“範峻茂!你別忘了,我這裡還有一尊陰神!你敢動手,我就敢讓你境界遲滯最少百年!”

    範峻茂在藥鋪大門正對著的這段巷子,來回踱步,眼睛一直死死盯住那個名叫陳平安的傢伙。

    到最後,範峻茂一跺腳,拔地而起,掠入那座雲海,她心情煩躁至極,大喊大叫著揮袖抓起一座座雲海,相互撞擊粉碎。

    她折騰了半天,直挺挺後仰倒去,躺在雲海上,“拿來小煉泡酒喝,這輩子都不愁了啊。”

    她抹了把嘴邊的口水,開始在雲海上打滾。

    巷子那邊,鄭大風抹了把額頭汗水,瞥了眼不動如山的陳平安,“你膽子真是大!”

    陳平安臉色不變,“你看看我後背?”

    鄭大風還真跨過門檻去瞧了眼,陳平安果然汗流浹背……

    鄭大風笑著坐在門檻上,感慨道:“真沒有想到當年那個眼巴巴看著門外風光的黑炭少年,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小口小口喝著酒:“我自己都沒想到。”

    沉默片刻。

    陳平安轉過頭,笑問道:“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鄭大風想了想,“應該是都不錯吧。”

    然後鄭大風給了自己一耳光,“你鄭大風跟裴錢朱斂不過待了一天,就學會拍馬屁了?”

    站起身,鄭大風嘀嘀咕咕走回了藥鋪後邊的院子,喊了四人開始過招,這次畫卷四人都感覺到鄭大風帶來的沉重壓力,不太像是喂拳,反而有點拿他們四個練手的意思。

    範二笑著跑出鋪子,坐在陳平安身邊,“東西都放屋子裡頭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我應該不會煉製本命物了,不過想煉化另外一件小東西。你早點回去,這裡不是久留之地,別給家族節外生枝。”

    範二也不拖泥帶水,“回頭我再找機會,來藥鋪這邊。”

    陳平安站起身,把範二送到街巷拐角處,那邊早有馬車等候,車伕正是桂花島渡船上那位金丹老劍修,馬致,本命飛劍涼蔭。

    劍修之修行,練氣士甲子老洞府,百年洞府劍修猶年少。

    當時老劍修馬致還難得跟陳平安吐了次苦水,若是范家願意拿出一半家產,竭盡全力供奉他這位金丹劍修,就可以躋身元嬰境劍修了。

    陳平安沒有走出巷子,笑著揮手跟老劍修打招呼,馬致亦是笑著點頭。

    這天夜裡,陳平安躺在屋頂上,手中拿著一枚並不時常拿出來的玉牌,怔怔望著,月色下,晶瑩剔透。

    如今陳平安神仙錢不多,可家當真不算少,而這枚玉牌,是陳平安最早的家底之一,在第一次出門遠遊大隋之前,就有了。

    他沒有去煉製那枚水字印。

    人生道路上,有些明知道是危險的坎,親身涉險都是對的,可有些誘惑,就得聽從那句老話了,命裡八尺莫求一丈。

    陳平安將這枚玉牌放在身上,雙手輕輕覆住,閉上眼睛。

    痴心劍已經借給隋右邊,可沒有隋右邊,對於陳平安來說,那把劍仍是遠遠不夠,可惜那把長氣劍已經留在了藕花福地,不然是可以用來迎敵的。

    如果有人能夠借我一把劍就好了。

    可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美事。

    直到節氣大寒的前一天,灰塵藥鋪依舊雲淡風輕,一個客人都沒有。

    但是客人沒有,一艘顯得空蕩蕩的跨洲渡船,卻停在了孤懸海外的那座島嶼渡口。

    老龍城城主苻畦,雲林姜氏那位劍修老元嬰的教習嬤嬤,還有桐葉宗嫡傳弟子杜儼,竟然並肩而立,等待那艘渡船有人走下。

    最終,只有一位不起眼的老者走下渡船。

    若是當初追殺扶乩宗大妖的三人在場,就會認出此人身份。

    桐葉宗姓杜的那位中興之祖。

    衣衫素樸的老人慢悠悠下了渡船,見著了渡口眾人,倒也和和氣氣打過了招呼,說過了有的沒的寒暄話語,沒有絲毫姜尚真所謂“桐葉宗那個老變態”的暴戾氣焰。

    但是當老人望向老龍城方向,一開口說正事,就立即讓眾人覺得山嶽壓頂了,“是個九境武夫?”

    苻畦苦笑道:“正是。”

    老人伸出大拇指,抹了抹嘴角,“大驪王朝授意,你老龍城苻家,送了我們桐葉宗四艘倒懸山航線的渡船,禮不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