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九十章 高明之家,法刀道士

    陳平安笑了笑。

    先前大驪國師,準確說來是半個繡虎,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過畫卷四人,只有雙方對弈最為兇險的魏羨,藉機認出了身份。

    高聳青山潺潺綠水間,視野豁然開朗。

    白牆黑瓦翹簷的獅子園,就坐落在寬闊山坳中。

    如山野幽蘭,如香草美人。

    朱斂大笑道:“風景絕美,哪怕只收了這幅畫卷在眼中,藏在心頭,此行已是不虛。”

    朱斂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觀點,比如看那美人美景,收入眼簾便是等同於收入我袖中,是我心頭好,更是我朱斂囊中物了。

    陳平安總覺得哪裡不對,可又覺得其實挺好。

    陳平安從來沒有將畫卷四人當做傀儡,既是自身性格使然,又何嘗不是畫卷四人各有千秋?容不得陳平安以畫卷死物視之?

    先前道路只能容納一輛馬車通行,來的路上,陳平安就很好奇這三四里山水小路,若是兩車相逢,又當如何?誰退誰進?

    有一棵參天古木盤踞在溪畔,石崖雪白嶙嶙。

    附近有一座小行亭,走出一位管事模樣的儒雅老人,和一位衣裳素雅的豆蔻少女。

    兩人向陳平安他們快步走來,老人笑問道:“諸位可是慕名遠道而來的仙師?”

    陳平安有些尷尬。

    倒是老人率先幫著解圍了,對陳平安說道:“想必如今獅子園變故,公子已經知曉,那狐魅最近出沒極其規律,一旬出現一次,上次現身蠱惑人心,如今才過去半旬光陰,所以公子若是來此入園賞景,其實足夠了。而京城佛道之辯,三天後就要開始,獅子園亦是不敢奪人之美,不願耽擱所有仙師的行程。”

    陳平安便也不繞圈子,說道:“那我們就叨擾幾天,先看看情況。”

    老管事應該是這段時間見多了各路仙師,恐怕那些平時不太拋頭露面的山澤野修,都沒少接待,所以領著陳平安去獅子園的路上,省去許多兜兜圈圈,直接與只報上姓名、未說師門背景的陳平安,一五一十說了獅子園當下的處境。

    那頭狐魅自稱青老爺,道行極高,種種妖法層出不窮,讓人疲於應付。禍事的根源,是去年冬在集市上,這頭大妖見過了小姐後,驚為天人,便要一定要結為神仙道侶,最早是攜帶禮金登門求親,當時自家老爺並未看破俊美少年的狐妖身份,只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沒有生氣,只當是少年心性,以小女兒早有一樁親事,婉拒了少年,少年當時笑著離開,在獅子園都以為此事一筆揭過的時候,不料少年在大年三十那天再次登門,說要與柳老侍郎對弈十局,他贏了便要與小姐成親拜堂,還可以送給整個柳氏和獅子園一樁神仙緣分,足以雞犬升天。

    柳老侍郎雖然精於手談,便是對弈青鸞國幾位棋待詔都不落下風,可自然不會拿女兒的婚姻大事開玩笑,再次拒絕。

    此後俊美少年就每隔一天登門糾纏一次,而那位小姐也隨之日漸消瘦,憔悴得幾乎無法正常行走,柳老侍郎這才意識到禍事臨頭,立即讓人去京城求援,但是那人竟是鬼打牆,次次走回獅子園,如何都走不出那條山水小路。好在獅子園一位幕僚客卿粗通仙家事,一番辛苦謀劃,才好不容易將獅子園風波傳遞出去。

    先是與柳氏交好的一位京城道觀老神仙,慷慨而來,成功破開山水迷障,成功進入獅子園,守在可憐少女的繡樓下邊,設壇做法,畫符四方,結果第二天獅子園發現這位德高望重的龍門境神仙,被雙手綁縛,赤條條懸掛在一棵大樹上。被救下之後,老觀主羞愧難當,只說這頭狐妖道行太高,他不是對手。

    此後一撥撥練氣士前來驅逐狐妖,既有仰慕柳氏家風的俠義之人,也有奔著柳老侍郎三件祖傳古董而來。

    都給那狐妖戲耍得狼狽不堪。

    以至於狐妖對柳老侍郎公然放話,它一旬拜訪獅子園一次,“老丈人”只管邀請八方來客,與他這位乘龍快婿鬥法,好教獅子園知道它的厲害,以後成了一家人,今日之禍事,必然是來日之美談。

    陳平安默默聽在耳中。

    那位鼻尖有些雀斑的豆蔻少女,是獅子園管家之女,少女一路上都沒有開口說話,先前應該是陪著父親在行亭說話聊天而已。

    入園之前,瞥了眼裴錢額頭上那張挑燈符,陳平安悄悄以手指一點,對於陰煞之氣極其敏感的符籙並無動靜。

    陳平安便沒了摘下符籙的念頭,心情並不輕鬆,這頭膽大包天的狐妖,肯定有其術法獨到之處,說不定真是地仙之流的大妖。

    獅子園當下還有三撥修士,等待半旬之後的狐妖露面。

    加上陳平安,就是四夥人。

    陳平安他們被柳氏管家老趙去往下塌處,分別安排住在獅子園那棟小姐繡樓的四角,其實狐妖來去無蹤,這種粗淺佈置,不過是稍稍安撫人心罷了。

    去往住處途中,飽覽獅子園怡人風景,堂樓館榭,軒舫亭廊,橋牆草木,匾額楹聯,皆給人一種妙手天才的舒適感覺。

    書香門第,若是既富且貴,在這私家園林,散步其中,哪怕不與人打交道,沒有琴棋書畫飲酒品茶,也能這般令人賞心悅目。

    沒有市井百姓想象中的金玉滿堂,更不會有幾根金扁擔、幾條銀凳子放在家中。

    宰相門房七品官,世族屋前無犬吠。

    如果不說權勢高下,只說門風觀感,一些個驟然而起的豪貴之家,到底是比不得真正的簪纓世族。

    陳平安四人住在一棟雅緻的獨門小院,其實位置已經過了花院,距離繡樓不過百餘步,於風俗禮儀不合,寶瓶洲一些個理學獨尊的地方,會極其講究女子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有了所謂的通家之好,只是如今那位少女性命難保,為人父的柳老侍郎又非迂腐酸儒,自然顧不得講究這些。

    柳老侍郎有三兒二女,大女兒已經嫁給門當戶對的世族俊彥,正月裡與夫君一起反回孃家,不曾想就走不了,一直留在了獅子園。其餘子女也是這般慘淡光景,唯有長子,作為河伯祠廟附近的一縣父母官,沒有回家過年,才逃過一劫,出了事情後柳老侍郎傳遞出去的書信,其中就有一封家書,措辭嚴厲,不準長子不許返回獅子園,絕不可以私廢公。

    柳老侍郎的二子最可憐,出門一趟,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個瘸子。

    說是柳老侍郎,其實柳敬亭年紀不算太大,只是神童出身,科舉順遂無比,十八歲就高中狀元,仕途上平步青雲,為官三十年,其中有十二年是坐在禮部侍郎的位置上,所以尚未五十歲就辭官退隱後,朝野上下都喜歡敬稱為柳老侍郎。

    陳平安剛放下行李,柳老侍郎就親自登門,是一位氣度風雅的老者,一身文氣濃郁,雖然家族遭逢大難,可柳敬亭依舊神色從容,與陳平安言談之時,談笑風生,並非那強顏歡笑

    的神態,只是老人眉眼之間的憂慮和疲憊,使得陳平安觀感更好,既有身為一家之主的沉穩,又身為人父的誠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