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零九章 有些故事不用知道

    酒樓內外依舊喧鬧。

    大隋王朝素來富饒,老百姓願意花錢,也敢於花錢,畢竟坐龍椅的戈陽高氏,在這數百年間,打造了一個無比安穩的太平盛世。

    二樓窗口那邊,茅小冬對望向窗外,對身後的陳平安提醒道:“記得護住自己,不用擔心我。”

    九境金丹劍修,龍門境兵家修士,龍門境陣師,遠遊境武夫,金身境武夫。

    五名刺客。

    不管身份,無論立場,總之都齊聚在了一起,就隱匿在這棟酒樓方圓千丈之內。

    這種陣仗,別說是追剿圍殺一名劍修之外的元嬰地仙,恐怕玉璞境修士,都可殺。

    陳平安想起綵衣國城隍閣那場降妖除魔,那個手腕腳踝繫有鈴鐺的少女,當時兩人萍水相逢,身為郡守之女的她,雖然修為不高,但是每次出手幫忙,都恰到好處,讓陳平安對她觀感很好。

    之後遊歷兩洲外加一座倒懸山,從來都是他陳平安或者獨自與強者捉對廝殺,或是有畫卷四人相伴後,一錘定音之人,仍是他陳平安。這次在大隋京城,變成了他陳平安只需要站在茅小冬身後,這種局面,讓陳平安有些陌生。不過心底,還是有些遺憾,畢竟不是在“頭頂有位老天爺以天道壓人”的藕花福地,重返浩然天下,他陳平安如今修為仍是太低。

    茅小冬笑道:“等你到了我這把歲數,要還是個沒出息的元嬰修士,看我不替先生罵死你。”

    陳平安無奈,拍了拍腰間養劍葫,以心聲告訴飛劍初一和十五,隨時準備刺客的出現。

    法袍金醴的那兩隻大袖內,右手指尖捻有一張以防偷襲的縮地方寸符,左手則是那張用以抵禦強敵的日夜遊神真身符。

    茅小冬放心不少。

    小師弟那麼遠的江湖路,沒白走。

    茅小冬突然在陳平安心湖上響起嗓音,問道:“之前有沒有過走在光陰長河之畔的經歷?比起先前在文廟感受浩然正氣的鎮壓,更加難受。”

    陳平安則以聚音成線的武夫路數,回答道:“走過兩次,第一次尚未習武,在驪珠洞天小鎮走過。第二次在藕花福地,被觀道觀的老觀主拉著,大概看過最少兩百餘年的光陰流水,而且經常順序顛倒,來回交錯,所以我那會兒雖然已經是五境武夫,仍是覺得異常難熬,比當初在落魄山給人喂拳,滋味半點不差了。”

    茅小冬笑問道:“之前在書齋你我閒聊遊歷經過,怎麼不早說,這麼值得炫耀的壯舉,不拿出來與人說道說道,等於苦頭白吃了。就算是我這麼個元嬰修士,在成為山崖書院的坐鎮之人前,都不曾領略過光陰長河的風光,那可是玉璞境修士才能接觸到的畫卷。”

    陳平安靈光乍現,一語道破天機,“茅山主真有搬山神通,暫時將此處作為一座書院小天地?!”

    茅小冬點頭道:“對嘍,這幾年藉著庇護小寶瓶,在大隋京城四處行走,瞞天過海,就是做成了這件密事。肩上挑著一座書院的文脈香火,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陳平安點頭道:“可以理解。”

    茅小冬氣笑道:“你連一聲茅師兄都沒喊過,我要你理解?”

    陳平安自認理虧,不再說話。

    茅小冬一手負後,一手抬臂,以手指做筆,轉瞬間就寫了“山崖書院”四字,每一筆落成,便有金光從指間流淌而出,並不散去。

    寫完之後,茅小冬一抖袖子,微笑道:“天地四方!”

    四個金色文字便向四方一閃而逝。

    茅小冬轉頭道:“坐著喝酒便是。”

    話音剛落,茅小冬已經消逝不見。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銘刻在心的熟悉感覺,如江水洶湧而至,陳平安彷彿一個不擅游泳的人,瞬間置身於水底。

    天地寂靜。

    酒樓上下再無半點動靜聲響。

    那位龍門境陣師正在偷偷摸摸“排兵佈陣”,當一身靈氣驟然凝滯、運轉不暢之際,猛然抬頭,只見路上行人靜止不動,眼角余光中的天空飛鳥,只只懸停。

    這位陣師顧不得會被那山崖書院茅小冬發現蹤跡,立即不再遮掩氣機,磅礴傾瀉而出,手指間捻住一張金色符籙,正要有所動作。

    一隻手按住此人肩膀,笑道:“你這陣法,是脫胎於中土道君寧全真所傳龍門陣一脈,對吧?”

    陣師愕然。

    竟是死活掙脫不開身後那人擱在肩頭的那隻大手,此人滿臉漲紅,希冀著其餘四人有誰能夠及時救援,幫助自己脫困。

    一名陣師,需要假借所佈陣法牽引的天地之力,自身體魄的打磨淬鍊,比起劍修、兵家修士和純粹武夫,差距極大。

    好在陣師沒有徹底絕望。

    一抹起始於東北方向的璀璨劍光,像是一根白線,迅猛飛掠而至,劍尖所指,正是向陣師身後的茅小冬眉心處。

    這抹劍光身在小天地當中,軌跡並不完全筆直一線,劍尖出現微妙的顫抖,那把本命飛劍的劍身,起伏不定。

    呲呲作響,飛劍所到之處,摩擦濺射起一連串的電光火石,極為矚目。

    這是那把凌厲飛劍,與這座小天地起了衝突。

    茅小冬沒有躲避,根本沒有任何調用一位元嬰充沛靈氣的跡象。

    那柄距離高大老人與陣師不足一丈距離的飛劍,驀然激起一圈漣漪,如石投湖,一頭撞入水中,就此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陣師七竅流血,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這一動,就又與小天地無所不在的光陰流水起了衝撞,愈發血流不止,更恐怖之處,在於體內氣機絮亂不已不說,所有溫養有本命物的關鍵氣府,心扉以及一座座府門之上,像是被萬針釘入,陣師竭力移動捻有那張保命符的雙指,手指可動,但是體內濃稠如水銀的靈氣,結冰一般,絲毫動彈不得。

    茅小冬握住此人脖頸,隨手丟向身後某處。

    那柄金丹劍修的本命飛劍,在茅小冬身後激起一處流水漩渦,如惡客破門而入,迅猛刺出。

    可已經姍姍來遲。

    本就重傷瀕死的陣師剛好攔阻那名飛劍的路線。

    遠處那名九境劍修沒有任何停下飛劍的意圖,直接刺透陣師身軀,以心意駕馭飛劍,繼續刺殺茅小冬!

    陣師就此當場斃命,死不瞑目。

    不是說茅小冬離開了東華山,就只是一名元嬰修士嗎?

    修行路上,三教諸子百家,條條大路,煉丹採藥,服食養生,請神敕鬼,望氣導引,燒煉內丹,卻老方,一旦跨過大門檻,躋身中五境,成了凡俗夫子眼中的神仙,確實風光無限。

    可修道之人,在山上斷絕紅塵,不理俗世是非,不是沒有理

    由的。

    因為山下同樣有不信邪的練氣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