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六十七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

    陳平安得了這封信後,就去了趟風涼山,找到董水井,吃了一大碗餛飩,聊了此事,該說的話,不管好聽不好聽,都按照打好的腹稿,與董水井挑明瞭。董水井聽得認真,一字不漏,聽得覺得是關鍵的地方,還會與陳平安反覆驗證。這讓陳平安更加放心,便想著是不是可以與老龍城那邊,也打聲招呼,范家,孫家,其實都可以提一提,成與不成,到底還是要看董水井自己的本事,不過思量一番,還是打算等到董水井與關翳然見了面,再說。壞事不怕早,好事不怕晚。

    陳平安離開風涼山後,回到落魄山,湊巧遠遠看到沿著山路走樁的岑鴛機。

    陳平安沒打招呼,怕一抬手,一出聲,又給這位姑娘想多了。

    不曾想看似目不斜視、卻以眼角餘光看著年輕山主的岑鴛機,在陳平安故意在道路另外一邊登山後,她鬆了口氣,只是如此一來,身上那點若隱若現的拳意也就斷了。

    陳平安忍不住停下腳步,轉頭對她輕聲說道:“岑姑娘,練拳養意一事,最忌諱斷了一口純粹真氣外顯的那根線……”

    岑鴛機伸出一隻手,放在身後,似乎是想要儘量遮掩她的婀娜身段,大概覺得這個動作的意圖,太過明顯,擔心惹惱了那個管不住眼神的年輕山主,她便緩緩側過身,緊抿起嘴唇,既不說話,也不看他。

    陳平安無可奈何,只好默默轉身登山。

    到了竹樓外,聽動靜,朱斂在屋內應該是正在傾力出拳,以遠遊境艱難對峙崔誠的金身境。

    時不時竹樓就會轟然震動。

    陳平安坐在石桌那邊,都想要嗑瓜子了。

    黃昏時分,裴錢和正式取名為“陳靈均”和“陳如初”的兩個小傢伙,一起回到落魄山。

    石柔說她就在那邊幫著看鋪子好了,便沒有跟著回來。

    粉裙女童坐在桌旁,低著腦袋,有些愧疚。

    青衣小童大大咧咧坐在陳平安對面,笑問道:“老爺,你覺得我這新名兒咋樣?牛不牛氣?霸不霸氣?”

    陳平安笑著點頭,“很不錯。”

    然後轉頭對粉裙女童說道:“你的也很好。”

    粉裙女童這才抬起頭,靦腆一笑。

    她之所以取這個名字,就像希望自己和老爺的關係,一直這麼好,長長久久,一如初見。

    裴錢卻不太滿意兩個傢伙的自作主張,埋怨道:“師父,家有家法,山有山規,我覺得他們就是欠收拾,算了,陳初見不說她了,傻乎乎的,情有可原,可是陳靈均這傢伙,師父你是不知道,到了小鎮壓歲鋪子那邊,恨不得把桌子凳子啊都給刻上他的名字。”

    青衣小童雙臂環胸,“這麼敞亮的名兒,要不是你攔著,只要給我寫滿了鋪子,保管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陳平安氣笑道:“你少給我整么蛾子。”

    青衣小童突然有些無精打采起來。

    陳平安想了想,“是不是因為黃庭國的一些山水神祇,也會參加這場夜遊宴?”

    青衣小童嗯了一聲,張開雙臂,趴在桌上。

    粉裙女童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陪著裴錢一起嗑瓜子。

    陳平安說道:“我回頭跟魏檗打聲招呼,讓你去披雲山,待在他身邊,一起參加這場宴會。”

    青衣小童抬起頭,滿臉迷糊問道:“你為啥要白白浪費這麼個人情,我就算裝了回英雄好漢,又不是真的,只要一給人求著辦事,就會立馬露餡。”

    陳平安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可以讓你出了風頭,又不用煩心,只需要喝酒就行了。”

    青衣小童不太相信,“不騙我?”

    陳平安伸手抓了把瓜子,“不信拉倒。”

    青衣小童蹦跳起來,繞到陳平安身後,嬉皮笑臉道:“老爺,肩膀酸不酸?”

    陳平安說道:“肩膀不酸,腦殼疼。”

    青衣小童悻悻然收手,難得會有難為情的時候,隨便找了個由頭,去找那頭黑蛇撒歡去了,美其名曰幫著老爺巡狩各大新山頭。

    裴錢轉頭看了眼青衣小童的背影,嘆了口氣,“長不大的孩子。”

    粉裙女童嘴角剛剛翹起,就給裴錢一瞪眼,嚇得趕緊繃緊小臉蛋。

    陳平安笑道:“怎麼都姓陳,是誰的主意?”

    粉裙女童指了指青衣小童離去的方向,“他的。”

    陳平安有些意外。

    粉裙女童笑問道:“老爺,本來打算給我們取名什麼名字?可以說嗎?”

    裴錢搶過話頭,“你叫小迷糊蛋兒,他叫大傻蛋兒,就是這樣的!”

    陳平安彈了一顆瓜子,擊中裴錢額頭。

    在裴錢揉額頭的時候,陳平安笑眯起眼,緩緩道:“本來打算給他取名‘景清’,清澈的清,諧音青色的青,他喜歡穿青色衣服嘛,又親水,而水以清澈為貴,我便挑了一句詩詞,才有了這麼個名字,取自那句‘景雨初過爽氣清’,我覺得這句話,兆頭好,也勉強算有些文氣。你呢,就叫‘暖樹’,來自那句‘暖律潛催,幽谷暄和,黃鸝翩翩,乍遷芳樹。’我覺得意境極美。兩個人,兩句話,都是首尾各取一字,善始善終。”

    粉裙女童泫然欲泣。

    似乎覺得老爺的取名,更好。

    陳平安連忙安慰道:“你們現在的名字,更好啊。”

    粉裙女童一言不發站起身,與陳平安作揖拜別,然後走了,肯定是去自己住處偷偷哭鼻子了。

    陳平安抬起手,出聲挽留,竟是沒能留下這個嬌憨丫頭。

    陳平安瞪了眼在那兒沒心沒肺狂嗑瓜子的裴錢,“還不去跟著?!”

    裴錢哦了一聲,追上了更希望自己名字是陳暖樹的粉裙女童。

    陳平安嘆了口氣。

    這事鬧的,早知道就不顯擺自己肚子裡那點可憐的墨水了。

    陳平安拍拍手,站起身,準備去趟披雲山,跟魏檗說下關於青衣小童的事情,求人辦事,總得有點誠意,再者也想好好逛一逛林鹿書院,看能否“湊巧”遇到高煊。

    但是清風拂面。

    一襲白衣已經站在陳平安身旁。

    這位不速之客,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開始嗑瓜子。

    這大概能算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陳平安玩笑道:“既要煉化那件東西,又要忙著夜遊宴,還天天往我這邊跑,真把落魄山當家了啊?”

    魏檗擺擺手,“不耽誤。我跟你不一樣,你是能忙絕不閒著,我是能閒著絕不忙。”

    不等陳平安開口,魏檗說道:“陳靈均的事情,交給我好了。”

    陳平安說道:“謝了。”

    魏檗笑容玩味。

    陳平安笑道:“就是跟你客氣客氣。”

    魏檗問道:“什麼時候動身?”

    陳平安有些惋惜,“實在是不能再拖了,只能錯過這場夜遊宴。”

    魏檗淡然道:“沒關係,可以隔個十年,我就再辦一場。”

    陳平安伸出一隻手掌,“別!我擔不起這份罵名。這種宴席,大驪朝廷跟著興師動眾不說,還要那些山水神祇和各路英靈,自個兒掏腰包,準備賀禮。稍微洩露出去一點風聲,我以後就別想在龍泉郡待下去了。”

    魏檗搖頭道:“跟你關係不大。”

    陳平安望向魏檗。

    魏檗微微點頭。

    陳平安也就不再說什麼。

    因為這意味著那塊琉璃金身碎塊,魏檗可以在十年內煉製成功。

    魏檗可以憑此契機,有望躋身上五境,只需要“有望”兩個字,就可以在聲勢上,穩穩壓過那先前那五尊大驪山嶽正神,到時候就會更加名正言順,大驪朝野和山上,自然再無半點異議。

    山嶽正神,統轄地界山水,本就類似聖人坐鎮小天地,可以天然拔高一境。

    若是給魏檗真的破開瓶頸,躋身玉璞境,意義之大,影響之深遠,更是不可估量!

    陳平安覺得除了那塊千載難逢的金身琉璃碎塊,魏檗能夠解開那個心結,或是某種新的期待,也至關重要。

    魏檗站起身,“陳平安,謝了。”

    不等陳平安說話,魏檗就笑眯眯補上一句:“與你客氣客氣。”

    一閃而逝。

    陳平安抬頭望天,不知不覺,已是月明星稀。

    常時愛縮山川去,有夜自攜星月來。

    魏檗便是如此神仙逍遙。

    真是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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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幾天,好像約好了一樣,落魄山來了一撥撥訪客。

    都是鄰近山頭勢力的修士,或者是留在仙家府邸裡邊修行,或是在這邊以便更好聯絡大驪宋氏,多是金丹地仙,最不濟也是龍門境修士。

    陳平安如今的待人接物,不敢說有多滴水不漏,終究能算是不會出大的紕漏了。

    但是之後來了兩撥陳平安怎麼都沒有想到的客人,熟人,也可以說是朋友。

    分別從南北而來。

    從大驪京城來的,是師徒一行三人。

    找到了壓歲鋪子,剛好石柔在那邊,結果雙方都心懷戒備,相互試探了一番,後來石柔便回了趟落魄山,將消息稟告陳平安。

    陳平安立即帶著石柔下山,去往小鎮,身邊當然跟著裴錢這個跟屁蟲。

    到了騎龍巷鋪子那邊,對方師徒差點沒認出陳平安。

    陳平安倒是半點不覺得陌生,那位目盲老道,還是老樣子,揹著把自己削砍出來的桃木劍,腰懸一串銀色鈴鐺的,道袍老舊,腳踩草鞋,就這副模樣,當然很難有生意主動送上門。

    老道士道號玄穀子,會些道門雷法,帶著兩個“撿來”弟子的雲遊四方,不過當年在嫁衣女鬼那邊,沒討到半點便宜,差點就身死道消了。跟陳平安他們也算一場共患難,離別之際,目盲道人贈送了一幅師門祖傳的《搜山圖》,陳平安則送了那個扛幡子的跛腳少年一顆蛇膽石。

    綽號酒兒的圓臉小姑娘,她的鮮血,可以作為符籙派極為罕見的“符泉”,所以臉色常年微白。

    只是如今“小跛子”的個頭,已經與青壯男子無異,酒兒小姑娘也高了許多,圓乎乎的臉蛋也瘦了些,臉色紅潤,是位苗條少女了。

    李寶瓶上次在山崖書院,還跟陳平安聊起了酒兒,說很想念她。當年紅棉襖小姑娘和酒兒小姑娘,很投緣。

    小跛子和酒兒都沒敢認陳平安。

    一方面是約莫七年沒見,陳平安從手持柴刀開路的草鞋少年,變成了如今青衫負劍的年輕人,再就是哪怕在落魄山修養得當,還是略顯消瘦,只是臉頰凹陷沒像書簡湖那般嚇人了,不然老道人的兩位弟子更不敢認。

    總算確定了陳平安的身份。

    目盲道人開懷不已,陳平安笑著問了他們有無吃飯,一聽沒有,就拉著他們去了小鎮如今生意最好的一棟酒樓。

    酒桌上,老道人抿了口酒,撫須笑道:“陳公子,阮小姐為何如今不在鋪子裡邊了?”

    當年離別,陳平安讓他們來小鎮的時候可

    以找騎龍巷和阮秀,只不過當時老道人沒想要在小鎮落腳兒,還是告辭離去,想要在大驪京城有一番大作為,搏一搏大富貴,沒奈何在臥虎藏龍的大驪京城,師徒三人那點道行,老道人又不願洩露弟子酒兒的根腳,故而根本闖不出名堂,混了這麼些年,不過是掙了些真金白銀,幾千兩,擱在市井坊間的尋常人家,還算一筆大錢,可對於修道之人而言,幾顆雪花錢算什麼?實在是令人心灰意冷。在此期間,老道人又斷斷續續聽到了龍泉郡的事情,當然不是通過那仙家客棧的神仙邸報,住不起,買不起,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風聞,一個個無需花錢的小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