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七十五章 水堵不如疏

    老人笑道:“哪怕不買,也可以上手,又不是什麼尋常瓷器,摔不壞。”

    陳平安捻起其中一枚花錢,將正反兩面仔細凝視,收起視線後,問道:“怎麼賣?”

    老人說道:“一套四枚,不拆分賣。”

    老人還是抬起一隻手掌,晃了晃。

    當然不是五顆小暑錢了,而是那穀雨錢。

    陳平安笑問道:“沒得商量了?”

    老人搖搖頭,“絕不殺價,不然對不住這套從皚皚洲流傳過來的珍貴花錢。”

    陳平安問道:“當年那個朱熒王朝的皇室子弟,是不是壓價到了四顆穀雨錢?”

    老人笑著點頭。

    陳平安苦著臉道:“那我好像跟他沒兩樣啊。”

    他也想砍價到四顆穀雨錢,也愛不釋手,很想要一鼓作氣收入囊中。

    錢是死的,人是活的。

    陳平安在將那桐葉咫尺物交給魏檗後,下山之前,讓魏檗取出了兩筆穀雨錢,一筆是五顆,陳平安自己隨身攜帶,想著下山遊歷,五顆穀雨錢怎麼都足夠應付一些突發狀況,至於另外一筆,則是讓人送往書簡湖,交給顧璨籌辦兩場周天大醮和水陸道場。

    真要是真遇上類似青羊宮陸雍手上的五彩-金匱灶,動輒五十顆穀雨錢,只要不涉及大道根本,陳平安就當與自己有緣無分了。

    畢竟如今都是開銷花錢,除了騎龍巷兩間市井鋪子能夠每月賺幾十兩銀子,落魄山在內所有山頭,暫時都沒有一顆神仙錢進賬。

    實在是不能再只花錢不掙錢了。

    老人爽朗笑道:“還是有些不一樣的,老夫看你小子順眼多了。你只管隨便砍價,反正老夫都不答應。”

    陳平安剎那之間,心有靈犀,試探性問道:“敢問青蚨坊每年給洪老先生的供奉薪水,是多少?”

    龍泉郡的牛角山包袱齋,人是走了,可那些耗費巨資打造的建築和店面都還在,而且作為擁有一座仙家渡口的牛角山,只此一家,確實適宜做買賣。

    屋門口那位女子掩嘴而笑,依舊還是有笑聲傳出,由此可見,陳平安的這個問題,是何等滑稽。

    若是買下了那四枚法寶品秩的斬鬼背花錢,也就罷了,買不起,還敢挖地龍山青蚨坊的牆腳?知不知道青蚨坊作為地龍山仙家渡口的地頭蛇,已經傳承十數代人,包袱齋曾經都在這邊碰過壁,最終還是沒有選址開店。

    洪揚波也給逗樂,擺擺手,“此事休提。”

    老人就要收起那隻金絲纏繞以遮花錢寒氣的靈器錦盒,不曾想陳平安手腕翻轉,已經將五顆穀雨錢放在桌上,“洪老先生,我買了。”

    老人詫異道:“真要買?不後悔?出了青蚨坊,可就錢貨兩清,不許退還了。”

    陳平安點點頭。

    老人伸出一隻手掌,剛好一根手指抵住一顆穀雨錢,一觸即鬆開,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山上穀雨錢,靈氣盎然,流轉有序,做不得假。

    老人再次詢問,“確定?”

    陳平安瞥了眼尚未收起的其餘三隻盒子,笑問道:“能不能有件添頭?”

    屋門口的女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趕緊扭頭。

    老人半真半假道:“若是幫我還上那頓酒,就可以,如何?”

    陳平安搖頭道:“這個不行。買賣歸買賣。”

    老人搖頭道:“那就算了,買賣就是買賣,公道價格,沒彩頭了。”

    “行,沒添頭就沒添頭,細水長流,以後再說。”

    陳平安微微挪步,背影遮住屋門那邊的視線,將纏絲錦盒收入咫尺物。

    最後老人親自將陳平安送到屋門口,不是不可以送到青蚨坊一樓大門,只是犯忌諱,容易招惹沒必要的揣測和窺探。

    老人突然問道:“若是先前你答應喝酒,你打算選取哪件東西作為彩頭?《惜哉貼》?”

    陳平安搖搖頭,“是那件冪籬泥女俑。”

    老人笑道:“眼光不錯,但不算最好,最值錢的,其實是那塊神水國御製松煙墨,市價九顆小暑錢,按照這麼算,你原本只要答應喝酒,其實一套法寶花錢,就當是給你砍價到了四顆穀雨錢,那我至多能賺個半顆穀雨錢。現在嘛,就是一顆半穀雨錢嘍,即便扣去青蚨坊的抽成,我這輩子可謂喝酒不愁了。”

    陳平安笑道:“那下次我朋友來青蚨坊,洪老先生記得請他喝頓好酒,怎麼貴怎麼來。”

    老人點點頭,“自當如此。”

    陳平安跨過門檻後,與那女子說一聲不用相送,然後抱拳告辭,“洪老先生,後會有期。”

    老人點頭致意,“恕不遠送,希望咱們能夠常做買賣,細水流長。”

    陳平安就此下樓離去,在青蚨坊外的大街上牽馬緩行。

    那套花錢,之所以買下,是打算送給太平山的鐘魁。

    掙錢的事情,急不來,怪不得他陳平安。

    只是陳平安很快轉頭望去,發現那名彩裙女子快步走來,懷抱著一隻錦盒。

    陳平安停步後,名為情采的女子將錦盒遞給他,笑道:“洪老先生終究是過意不去,忍痛割愛,將這泥俑贈送給公子。公子是不知道,我接過盒子的時候,扯了半天,才從老先生手中扯出來。”

    陳平安笑著說了一句那多不好意思,只是手上動作沒有半點含糊,結果女子也沒立即鬆手,陳平安輕輕一扯,這才得手。

    女子看著那個背影,抬起雙掌,兩手空空。

    她笑著搖搖頭,返回青蚨坊,一樓那邊的幾位女子見著了她,紛紛低頭。

    到了二樓洪揚波屋子外,老人畢恭畢敬站在門口,苦笑道:“東家,先前見你親自來端茶,嚇了我一跳。”

    女子笑容恬淡,道:“後來那個客人想挖你,更嚇了一跳吧?”

    老人苦笑不已。

    女子走入屋子,彎腰伸出一根手指,逗弄著那些站在古柏枝幹上的綠衣小人,洪揚波站在一旁,疑惑道:“不知東家為何要我送出那隻冪籬泥女俑?”

    女子戲耍著那些討喜的綠衣童子,“此人極有可能就是在劍水山莊出現的那位年輕劍仙。”

    老人一臉匪夷所思,“不會吧?就算能夠一口氣掏出五顆穀雨錢,買下那套吃灰百年的斬鬼背花錢,可是我當年就見過此人,那會兒還是位至多三境的純粹武夫……”

    女子淡然道:“寶瓶洲這麼大,難道就只有一個真武山馬苦玄?”

    老人仍是將信將疑,不覺得那個年輕人,就是讓松溪國蘇琅鎩羽而歸的那位青衫劍仙。

    女子突然道:“別忘了,我也是一位劍修。”

    老人笑道:“東家是天縱奇才,年幼時就得了‘地仙劍修’的四字讖語,商賈之術,小道而已。”

    女子直起身,拍拍手掌,“方才此人登上青蚨坊二樓,我正巧在三樓‘寒氣’屋子裡擦拭古劍,我的劍心,出現了一絲不穩,雖然稍縱即逝,但是千真萬確。”

    女子隨意打開桌上一隻錦盒,攤開那幅草書字帖,手指順著墨跡扭轉不定,緩緩道:“我猜那人其實早就看出來,我不是什麼青蚨坊婢女了。所以才懶得掩飾他懷揣著方寸物或是咫尺物的事實。不但如此,方才在大街分別之際,我故意看了眼他背後長劍,他當時……”

    女子仰起頭,雙手負後,“怎麼說呢,那一刻的他,定得像尊神龕上的泥菩薩。這樣的人,青蚨坊送出一件幾顆小暑錢的泥女俑,算得了什麼?人家願意收,領我這份人情,青蚨坊就該燒高香了。”

    說到這裡,女子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從上往下一劃,心想那人對她,對洪揚波,細細琢磨,真是判若兩人。

    老人擦了擦額頭汗水,自己當時豈不是差點錯過一樁天大福緣?非要難為人家喝一頓酒才肯有件添頭。

    女人突然問道:“你說那人不答應你喝酒,是身為山頂劍仙,不屑與你洪揚波同桌飲酒,還是真希望他的朋友親自與你喝酒?”

    老人毫不猶豫道:“自然是前者。”

    女子笑了起來,“那套斬鬼背花錢的抽成,青蚨坊今兒就不要了,洪揚波,下次請人喝酒,請貴的,嗯,‘怎麼貴怎麼來’。”

    老人笑逐顏開,“這感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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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平安牽馬而行,付賬之後,還需個把時辰,便在渡口耐心等待渡船的啟程,仰頭望去,一艘艘渡船起起落落,繁忙異常。

    這座渡口,似乎比起當年還要更加財源滾滾。若是牛角山將來能有一半的忙碌,想必也能日進斗金。

    天下金銀也好,神仙錢也罷,就怕不挪窩,錢財此物,自古喜動不喜靜。

    這是崔東山當年的一句無心之語,曾經聽來毫無感覺,陳平安如今

    才嚼出些餘味來,回味無窮。

    崔東山留下那封信,見過了他爺爺崔誠,離開落魄山後,便杳無音訊,泥牛入海一般。

    信上除了溜鬚拍馬的言語,可以忽略不計,也講了三件大事,一件事是關於寶瓶洲的格局大勢,其中涉及煉化新山嶽五色土作為本命物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