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百九十三章 有朋自遠方來

    一個孩子已經被嚇了一大跳,哭喪著臉罵道:“陳平安好你大爺!”

    突然有人問道:“這個齊景龍是誰啊?”

    陳平安笑道:“是一個很愛喝酒卻假裝自己不愛喝酒的年輕劍仙,這個傢伙最喜歡講道理,煩死個人。”

    馮康樂問道:“多大歲數的劍仙?”

    陳平安說道:“不到百歲吧。”

    馮康樂嘖嘖道:“這也好意思說是年輕劍仙?你趕緊改一改,就叫老頭兒劍仙。”

    陳平安擰了一把小屁孩的臉頰,“他可是我陳平安的好朋友,你也敢如此放肆?”

    馮康樂呲牙咧嘴,撅起屁股,反手就是給陳平安肩頭一錘,“我對你都不客氣,還對你朋友客氣?”

    遠處那個皮膚白皙的小姑娘,微微張大嘴巴。大概是沒有想到原來康樂在那個陳平安這邊,如此膽大,看來是康樂在她這邊,真的沒有吹牛。

    陳平安給馮康樂丟了個眼神,小屁孩輕輕點頭,表示我懂。

    一旁有個眼尖的少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二掌櫃也夠無聊的,每天真不用修行嗎,就跟他們在這邊廝混瞎扯,這會兒又當起了牽紅線的月老啦?

    說完了那個讓孩子們一驚一乍的山水故事,陳平安拎著板凳收工了。

    去了酒鋪那邊,有陳三秋在,就有一點好,保證有酒桌長凳可以坐。

    少年張嘉貞在給鋪子幫忙,負責端酒或是一碗陽春麵給劍修們,少年不愛說話,卻有笑臉,也就夠了。

    陳平安今天上了酒桌,卻沒喝酒,只是跟張嘉貞要了一碗陽春麵和一碟醬菜,歸根結底,還是陳三秋晏胖子這撥人的勸酒本事不行。

    陳平安回寧府之前,與範大澈提醒道:“大澈啊。”

    正在那邊扒一碗陽春麵的範大澈,立即如臨大敵,這會兒他反正是一聽到陳平安說這三字,就要心慌,範大澈趕緊說道:“我已經請過一壺五顆雪花錢的酒水了!你自己不喝,不關我的事。”

    陳平安放下筷子,沒好氣道:“先前說了常去,別不上心,別讓我每天蹲你家門口求你切磋,到時候我一個不小心,出手重了,打得你一出門就爬回家,結果爹孃不認得你,又把你趕出大門。”

    範大澈點點頭。

    陳平安笑望向範大澈。

    範大澈一臉迷惑。

    陳三秋轉過頭,望向那個時時刻刻盯著酒客們的少年,喊道:“張嘉貞,給我拿一壺酒,最便宜的!我給錢,但是記得提醒我,記在範大澈頭上。下次喝酒的時候,你問我一聲,範大澈有無還錢。”

    張嘉貞使勁點頭,趕緊去鋪子裡邊捧來一壺竹海洞天酒。

    對於這位陋巷少年而言,陳先生是天上人。

    住在那條太象街上的公子哥陳三秋,也是。

    如果不是來酒鋪打短工,張嘉貞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與陳三秋說上半句話,更不會被陳三秋記住自己的名字。

    張嘉貞長這麼大,都還沒去過太象街和玄笏街,一次都沒有。

    沒有人攔著,但不光是張嘉貞,其實靈犀巷、妍媸巷這些名字好聽但卻極其貧寒的市井孩子,他們自己就不會想著去那邊走一遍,可能偶爾也會想,卻最終不會壯起膽子真去走一走。

    陳平安朝張嘉貞笑了笑,然後指了指範大澈,拎著酒起身走了。

    範大澈繼續低頭吃著那碗陽春麵。

    說實話,如果沒有陳平安最後這句話,範大澈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去寧府。

    萬一是客氣話呢?所謂的經常切磋,是怎麼個經常?三天一次,一月一次?

    寧府大門,是那麼容易可以跨過的嗎?

    範大澈抬起頭,看著那個大街上那個青衫背影,那人側著頭,看著沿途大小酒樓的楹聯,時不時搖搖頭。

    到了寧府,納蘭夜行開的門。

    一起走向演武場,納蘭夜行手中拎著那壺酒,笑問道:“自己掏的錢?”

    陳平安笑道:“跟董黑炭學來的,喝酒花錢非好漢。”

    納蘭夜行爽朗大笑,“等會兒我先喝幾口酒,再出劍,幫著校大龍,便有勁了。”

    陳平安笑不出來了。

    斬龍崖涼亭那邊,說是回家修行的寧姚,其實一直與白嬤嬤閒聊呢,發現陳平安這麼快回來後,老嫗不用自家小姐提醒,就笑呵呵離開了涼亭,然後寧姚便開始修行了。

    演武場的芥子小天地之中,納蘭夜行收起了喝了小半的酒壺,開始凌厲出劍。

    然後一個納蘭夜行再小心也無用的不小心,陳平安就得躺一旬半個月了。

    白嬤嬤匆匆忙忙趕來演武場這邊,納蘭夜行差點嚇得離家出走。

    好在陳平安與白嬤嬤解釋自己此次收穫頗豐,這條修行路是對的,而且都不用煮藥,自行療傷本身便是修行。

    納蘭夜行不敢胡說八道,實話實說道:“確實如此。”

    陳平安被寧姚攙扶著去往小宅。

    納蘭夜行戰戰兢兢等著狗血淋頭,不曾想那白煉霜只是看著兩人背影,半天沒說話。

    納蘭夜行覺得這不是個事兒啊,早罵好過晚罵,剛要開口討罵,但是老嫗卻沒有半點要以老狗開頭訓話的意思,只是輕聲感慨道:“你說姑爺和小姐,像不像老爺和夫人年輕那會兒?”

    納蘭夜行取出酒壺,點頭道:“怎麼不像。”

    老嫗板著臉道:“這些日子,辛苦了。”

    納蘭夜行疑惑道:“啥?!”

    老嫗怒道:“老狗滾去看門!”

    納蘭夜行點點頭,這就對了,轉身去往大門那邊,老人心裡邊踏實許多。

    ————

    陳平安坐在床上,開始呼吸吐納,心神沉浸於人身小天地當中。

    寧姚坐在一旁,趴在桌上,看著陳平安,他似乎在自己心中,遇見了想要遇見的人,有些笑意,情不自禁。

    她知道是誰,因為第四件本命物,陳平安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煉製成功後,出了密室,見到寧姚後,便當著納蘭爺爺的面,一把抱住了寧姚,寧姚從未見過這麼卸下擔子的陳平安,納蘭爺爺立即識趣離開,她便有些心疼他,也抱住了他。

    他興高采烈,神采飛揚,說那個小傢伙還在,原來就在他心裡邊,只是如今變成了一顆小光頭,他們重逢之後,在一條心路上,小光頭騎著那條火龍,追著他罵了一路。

    寧姚很少見到那麼直白流露出雀躍神色的陳平安,尤其是長大後的陳平安,除了與她相處之外,寧姚也會有些擔心,因為陳平安的心境,好像幾乎就像個一位活了許久許久光陰歲月、見過太多太多悲歡離合的枯槁老僧,寧姚不希望陳平安這樣。所以當時看著那個宛如回到當初他是少年、她是少女的陳平安,寧姚很高興。

    有朋自遠方來,是一顆小光頭。

    卻不是身披袈裟,依舊身穿儒衫,只是佩劍之餘,小人兒袖中,多了一部佛經。

    那是一場陳平安想都不敢去想的久別重逢,唯有夢中依舊愧疚難當,醒後久久無法釋懷,卻無法與任何人言說的遺憾和愧疚。

    他的人生中有太多的不告而別、再也不見。

    寧姚趴在桌上,凝視著陳平安,她自顧自笑了起來,記得先前在玄笏街上,陳平安猶豫了半天,牽起她的手,偷偷詢問,“我與那林君璧差不多歲數的時候,誰英俊些。”

    當時寧姚先是反問:“你自己覺得呢?”

    然後陳平安便開始撓頭,覺得那個答案,真是令人憂愁。

    於是寧姚誠心誠意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並沒有將言語偷偷放在心中,告訴他道:“你好看多了!”筆趣庫

    陳平安便伸出雙手,輕輕抹過她的眉頭,“我的傻寧姚唉,真是好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