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零八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

    在一個休息間隙,所有年輕劍修都有意無意繞開了那個白衣少年,不是怕他,也不是怕他的先生陳平安,而是怕那陳平安的大師兄。

    關於左右出劍,城頭之上,他們各有默契,隻字不提,可是在劍仙孫巨源的孫府,私底下沒少說。

    “大劍仙嶽青不過是隨便說了幾句文聖一脈的香火如何,那左右便要與人分生死?劍術高些便有理?不愧是文聖一脈的高徒,劍術是真高,道理是真大。”

    “嶽青大劍仙在劍氣長城這邊,戰功赫赫,經歷過多少場大戰,斬殺了多少妖物?!他左右一個只參加一場大戰的劍仙,若是重傷了嶽青,甚至直接就打死了嶽青,那麼蠻荒天下是不是得給左右送一塊金字匾額,以表感謝?”

    “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打打殺殺,大劍仙嶽青怎麼就說錯了,文聖一脈的香火凋零,可不就是自找的?也虧得文聖一脈的學問給禁絕了,虧得我們邵元王朝當年是禁絕銷燬最多最快的,真是萬幸。不然浩然天下若是被這一脈學問當家做主,那真是好玩了。小肚雞腸,興師動眾,虧得此處是地方狹窄的劍氣長城,不然還留在浩然天下,天曉得會不會依仗劍術,捅出什麼天大的簍子。”

    只不過這些年輕人義憤填膺的時候,並不清楚劍仙苦夏坐在孫巨源身邊,一張天生的苦瓜臉更加苦相了。

    孫巨源以寬衣大袖,坐在廊道上,手持“酒泉”杯飲酒,笑問道:“苦夏,你覺得這些傢伙是真心如此覺得,還是故意裝傻子沒話找話?”

    苦夏沒有給出答案。

    因為兩個答案都不是什麼好答案。

    孫巨源似乎比苦夏更認命了,連生氣都懶得生氣,只是微笑道:“烏合之眾,聒噪擾人。”

    苦夏鬆了口氣。

    好歹還能住在孫府。

    但是孫巨源最後一番話,讓苦夏只覺得無奈,“在浩然天下,是東西不能亂吃,話可以亂講。在我們這邊,剛好顛倒,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講。言盡於此,以後有事,別找我幫你們求情,我孫巨源只是個小小的玉璞境劍修,不夠人幾劍砍的,何況砍死還白搭,不落半個好,何苦來哉。我就奇怪了,邵元王朝照理說,也是個文氣不少的地兒,怎麼這幫小崽子,應該都沒少讀書,書上道理,總該吃進肚子幾個吧,吃了山珍海味,便拉出屎來填茅廁,好歹有用點,但是吃了道理也是拉出屎,自己嘴巴臭不臭,旁人嘴巴臭不臭,這也都是聞不著的啊?我事先說好,他們這些話,在我孫府裡邊說,就算了,反正我孫府的名聲,已經給你們害得爛大街了,如果再出去嚷嚷,孫府不幫忙收屍停屍的。”

    苦夏劍仙現在還記得孫巨源言語最後的冷漠眼神,以及最後那句話,“畢竟我們劍氣長城是窮鄉僻壤,讀書識字更是稀罕事,出手沒個輕重,死無全屍,很難拼湊。”

    苦夏劍仙開口說休息半個時辰後,朱枚便立即跑去找鬱狷夫了,要告訴她這邊來了那個崔東山,一看就是要鬧事的。

    金真夢依舊獨自坐在相對角落的蒲團上,默默尋覓那些隱藏在劍氣當中的絲縷劍意。

    林君璧則坐在蒲團上,為幾位劍修解答疑難。

    唯獨嚴律起身,走向那個名叫崔東山的陳平安學生,躍上牆頭,轉頭看了眼棋局,笑問道:“是溪廬先生《快哉亭譜》的死活題?”

    崔東山抬起頭,瞥了眼嚴律,沒有說話,低下頭,繼續獨自解題。

    嚴律笑道:“你留在這邊,是想要與誰下棋?想要與君璧請教棋術?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君璧不會走來這邊的。”

    崔東山頭也不抬,說道:“蔣觀澄,如果你想要跟我攀關係,好與我的大師伯混個熟臉,我也勸你趕緊滾蛋。”

    蔣觀澄?

    嚴律啞然失笑。

    崔東山抬起頭,“怎麼,你這亞聖一脈子弟,想要與我在棋盤上文鬥,過過招?”

    嚴律搖搖頭,笑容恬淡,神色從容,“你認錯人了,我嚴律雖然不是亞聖一脈子弟,但是也很清楚,亞聖一脈門生弟子,循規蹈矩,謹遵聖賢教誨,從不作無謂的意氣之爭,道理在書上在心中,不在劍上拳頭上,當然也不會在棋盤上。我不是亞聖一脈,尚且知曉此理,更何況是亞聖一脈的萬千學子,以為然?”

    崔東山疑惑道:“你叫嚴律,不是那個家裡祖墳冒錯了青煙,然後有兩位長輩都曾是書院君子的蔣觀澄?你是中土嚴家子弟?”

    嚴律板起臉,沉聲道:“請你慎言!”

    崔東山擺擺手,一手捻子,一手持棋譜,斜眼看著那個嚴律,一本正經道:“那就不去說那個你嘴上在意、心裡半點不在意的蔣觀澄,我只說你好了,你家老祖,就是那個每次青山神酒宴都沒有收到請帖,卻偏偏要舔著臉去蹭酒喝的嚴熙,享譽中土神洲的嚴大狗腿?!每次喝過了酒,哪怕只能敬陪末座,跟人沒人鳥他,偏還喜歡拼了命敬酒,離開了竹海洞天,就立即擺出一副‘我不但在青山神上喝過酒,還與誰誰誰喝過,又與誰誰誰共飲’嘴臉的嚴老神仙?也虧得有個傢伙不識趣,不懂酒桌規矩,不小心道破了天機,說漏了嘴,不然我估計著嚴大狗腿這麼個名號,還真流傳不起來,嚴公子,以為然?”

    嚴律臉色鐵青。

    崔東山眨了眨眼睛,“言語而已,輕飄飄的,讀書人的氣量何在?為何要對我動殺心?並且問心無愧,自認殺我絕對有理,你怎麼做到的?你就不怕我膽子小,直接給你嚇死?真不怕被我大師伯把你剁成肉泥啊?還是說,因為看不出我修為高低,又忌憚我家修士境界高出天外的先生,外加你自己又是個廢物,所以才忍著,想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想啊,按照這麼個道理,再按照你們的規矩,你與我那個你們嘴中的大師伯,豈不是一類人?只不過你嚴律是老狗腿教出來的小廢物,故而劍術在糞坑,我家大師伯劍術在天上,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區別而已。”

    嚴律咬牙切齒,雙手握拳,最終卻微微一笑。

    崔東山放下棋子與棋譜,深呼吸一口氣,做了一個氣沉丹田的姿勢,笑容燦爛道:“瞅瞅,你們的道理,我也會啊,果然講你們的道理,更簡單些,也舒心些。”

    崔東山擺擺手,滿臉嫌棄道:“嚴家小狗腿速速退下,趕緊回家去-舔你家老狗腿的腚兒吧,你家老祖道行高,屁股上那點殘羹冷炙,就能餵飽你。還跑來劍氣長城做什麼,跟在林君璧後邊搖尾巴啊?練劍練劍練你個錘兒的劍。也不想想咱們林大公子是誰,高風亮節,神仙中人……”

    嚴律即將祭出飛劍之際。

    林君璧剛好站起身,“行了,崔東山,我與你下棋便是,這點言語交鋒,不說也罷。”

    崔東山一手捏鼻子,一手招呼道:“林公子快快坐下,我只能靠你的仙氣兒,來幫忙驅散這些尿騷-味了。”

    嚴律依舊想要出劍,只是卻被苦夏劍仙以言語心聲阻攔,“左右不會為左右自己出劍,卻會為文聖一脈出劍,並且絕對不管你是誰,是什麼境界。”

    嚴律臉色微白,躍下城頭,返回蒲團那邊。

    與林君璧擦肩而過的時候,林君璧拍了拍嚴律的肩頭,微笑道:“有我呢,我劍術不行,棋術還湊合,對吧?”

    受盡委屈與屈辱的嚴律重重點頭。

    林君璧抖了抖雙袖,輕輕坐在棋盤對面。

    崔東山輕輕搓手,滿臉驚訝且豔羨道:“林公子言行舉止,如此仙氣縹緲,一定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吧?不然怎麼可以做到如此行雲流水,仙氣磅礴的?絕無可能,絕對是一種無形的天賦神通!”

    林君璧笑道:“我說了,言語爭鋒無甚趣味,下棋便是。你若是再這麼無賴糾纏,就不與你下棋了。”

    崔東山正襟危坐起來,“賭點什麼?”

    林君璧搖頭道:“不賭,棋盤上只分勝負。”

    崔東山也搖頭,“下棋沒彩頭,有意思嗎?我就是奔著掙錢來的……”

    說到這裡,崔東山轉過頭,剛剛有點棋手風範的白衣少年郎,使勁招手笑道:“鬱姐姐,這邊這邊,我要與林公子下棋了,且看我如何贏他!”

    林君璧也抬起頭,只是相較於崔東山的口無遮攔,同樣俊美皮囊神仙客的林君璧,卻是風度翩翩,朝那鬱狷夫無奈一笑。

    鬱狷夫面無表情。

    朱枚忍俊不禁,親暱喊鬱狷夫為“在溪在溪”,然後哀嘆道:“果然是個傻子。”

    鬱狷夫心中百感交集。

    果不其然,對方算準了朱枚會與自己說此事,也算準了自己會出現,而自己這位鬱家女的出現,自然會激起林君璧這種人的一絲爭勝之心,對於修道之人而言,一絲一毫的芥子念頭,也不是小事。

    依舊是都在這個崔東山的算計之內啊。

    鬱狷夫沒走近對弈兩人,盤腿而坐,開始就水啃烙餅,朱枚便想要去棋盤那邊湊熱鬧,卻被鬱狷夫攔下陪著閒聊。

    崔東山望向鬱狷夫的背影,輕聲感慨道:“我這鬱姐姐,若是能夠多看我一眼就好了,可助我棋力暴漲,勝算更多。”

    林君璧屏氣凝神不言語。

    崔東山轉過頭,“小賭怡情,一顆銅錢。”

    林君璧問道:“銅錢?”

    “不然?一顆雪花錢,還算小賭?”

    崔東山嘖嘖道:“林公子真有錢。”

    林君璧笑道:“我上哪兒去給你找一顆銅錢,是了,想著輸也不多,贏了更大,畢竟贏了我一顆銅錢,比贏了一顆穀雨錢,更有說法,將來更能讓看客聽眾們記住。”

    崔東山震驚道:“我這神仙難測的絕妙心思,已經藏得如此好,林公子這都猜得到?!我兜裡那顆銅錢,豈不是要有離家出走改嫁他人的莫大風險?!”

    林君璧不得不承認,自己也被眼前人給噁心到了。當然比起註定已經淪為一個天大笑話的嚴律,還是好了千萬。今日對話,以後在邵元王朝,會有不少人聽說的。嚴律此後在劍氣長城練劍,還有沒有收穫,很難說了,修道之人,心有芥蒂掃不掉,又涉及更棘手的家族聲譽,最少也會害得嚴律比原本應該到手的收穫,清減幾分。

    林君璧說道:“說定了,輸贏都是一顆銅錢。猜先?”

    崔東山問道:“林公子棋術卓絕,就不樂意讓我三子?不想帶著一顆銅錢大勝而歸啊?”

    林君璧已經伸手去棋罐,手攥棋子,無奈道:“能不能講點規矩,你我山上人,但是下棋猜先一事,還是要講一講山下規矩的吧?”

    因為棋盤對面那個少年早已屁股抬起,瞪大眼睛,豎起耳朵,林君璧倒也不是沒辦法遮掩棋子聲響,只是對方修為高低不知,自己一旦如此作為,對方一旦是地仙境界,其實還是自己虧的。可下棋是雙防事,林君璧總不能讓苦夏劍仙幫忙盯著。

    崔東山坐回原地,點點頭,病懨懨道:“算你贏了先手。林公子棋術深淺暫時不好說,棋盤之外的棋術,真是很厲害。比那個差點就要用自己道理打爛自己臉的嚴小狗腿,是要強上許多許多。”

    林君璧鬆開手,重新攥起一把棋子。

    厲害的是原本劣勢的林君璧,正因為他率先守規矩,也就能逼著對方哪怕是上五境修士,也得跟著守規矩,未必天下事世事可如此,可終究在這棋盤附近,便該如此。

    蔣觀澄那些遠遠觀戰不靠近的年輕劍修,人人佩服不已。

    猜先一事,崔東山拿出一顆小暑錢,拋了落地,看了正反面,然後運氣不錯,猜得先手。

    被朱枚拉著面朝對弈那邊,鬱狷夫看到這一幕後,揉了揉頭,頭疼。

    雙方先後落子。

    林君璧神色自若,此人是以一本存世極少的古譜《小桃花泉譜》定式先行。

    巧妙在可以速戰速決,精髓就在“以極有規矩,下無理先手”十個字上,只不過經不起最頂尖國手稍稍思慮的推敲,尤其是林君璧早早看過了這本棋譜,那麼棋盤上到底誰才是先手?很顯而易見了。

    林君璧落子不快不慢,對方始終落子如飛,好似勝券在握。

    林君璧故意在幾次關鍵手上,藏了拙。

    依舊下到了兩百三十多手,這才輸了。

    一顆銅錢而已。

    何況真以為自己贏了棋,會讓嚴律這種人感激涕零?

    那就不是嚴律壞,而是林君璧自己蠢了。

    什麼時候偌大一個嚴家的名聲清譽,需要到了靠一個邵元王朝的少年來挽救了?

    林君璧只有輸了,並且輸得毫釐之差,以自己的輸棋,盡心盡力卻遺憾落敗,嚴律才會真正感恩幾分,太多,當然也不會。嚴律這種人,說到底,虛名便是虛名,唯有實在且切身的利益,才會讓他真正心動,並且願意記住與林君璧結盟,是有賺的。

    林君璧投子認輸後,笑道:“一顆銅錢,我當下身上還真沒有,放心,我到了城池那邊,自己親自與人借這顆銅錢,反正等到借到為止,到時候是我送錢上門,還是可以託人幫忙,都由勝者決定。”

    崔東山輕輕呼出一口氣,凝視著勝負一線間的險峻棋局片刻,然後立即抬頭不再看,笑道:“難怪難怪,林公子肯定是偷偷看過了《小桃花泉譜》,我就說嘛,我這百試不爽的神仙開局,從來只會讓對手剛到中盤便認輸的。”

    林君璧笑了笑,不以為意。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如此。

    崔東山想了想,“林公子會不會親自借錢,我總不能跟在林公子屁股後邊跟著,我終究不曾學到嚴家門風的精髓啊,但是是林公子是不是親自送錢,我倒是有個想法,若是第二局我贏了,彩頭歸我,我就破天荒拿出一點國手風範來,林公子可以不用自己登門,讓鬱姐姐送錢來即可。若是林公子贏了……怎麼可能嘛,我這人下棋,壓箱底的本事那是絕對沒有的,畢竟我的所有棋術棋招,都是他人壓箱底之棋力,他人之神仙手,在我眼中處處是無理手……”

    林君璧收起了棋子,就要站起身。

    然後瞥了眼,林君璧突然發現不知何時,那本《快哉亭棋譜》已經被白衣少年墊在了屁股上。

    林君璧依舊沒有什麼神色變化。

    此譜撰寫之人,是邵元王朝的國手第二,第一人自然是林君璧的傳道人,邵元王朝的國師。

    但是這位國手,卻與林君璧切磋棋術極多,所以這位溪廬先生,勉強算是林君璧棋道上的半師半友。

    崔東山收攏了自己手邊棋罐的棋子,肩頭歪斜,抬起屁股,抽出那本棋譜,輕聲笑道:“死活題死活題,真是差點笑死我,明明就是活死題活死題嘛,看多了,是真的會把活棋活活下死的,我們這位溪廬先生,用心深邃好良苦啊,不惜自毀名譽,也要讓世間棋手看一看何謂反面例子,可敬可悲,可歌可泣,林公子,回頭你一定要幫我介紹介紹,這般高風亮節的國手,以前沒有,以後估計也不會有了。”

    林君璧抬起手,示意遠處那些“自家人”就不要再說什麼自家話了。

    一旦開口了,真正噁心的不會是崔東山,只會是他林君璧,當然那些人,估計有半數是真生氣,替他和溪廬先生打抱不平,可還剩餘半數,就是奔著這個目的來的,攛掇拱火成功了,然後就可以看熱鬧,作壁上觀。

    林君璧根本不給他們這些機會。

    自己阻攔了,再敢開口,自然就是腦子太蠢,應該不會有的。

    果不其然,沒人說話了。

    崔東山將那本棋譜隨手一丟,摔出城頭之外,自顧自點頭道:“若是被蠻荒天下的畜生們撿了去,必然一看便懂,一下就會,從此之後,好似個個尋死,劍氣長城無憂矣,浩然天下無憂矣。”

    林君璧坐回原位,笑道:“這次先手算你贏了,你我再下一局,賭什麼?”

    崔東山笑道:“這次咱們哥倆賭大點,一顆雪花錢!你我各自出一道死活題,如何?直到誰解不出誰輸,當然,我是贏了棋的人,就無需猜先,直接讓先了,你先出題,我來解死活,只要解不出,我就直接一個想不開,跳下城頭,拼了性命,也要從奉若至寶、只覺得原來下棋如此簡單的畜生大妖手中,搶回那部價值連城的棋譜。我贏了,林公子就乖乖再送我一顆雪花錢。”

    林君璧搖頭道:“不解死活題,依舊是下棋。”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不要被牽著鼻子走。

    崔東山一臉訝異,似乎有些意外。

    林君璧不敢掉以輕心,對方棋術,絕非嚴律之流可以媲美,此人棋力絕對不下於師兄邊境。至於對方棋力最高到底在何處,暫時不好說,需要自己拎著對方的衣領往上提一提。

    林君璧也懶得多看一眼對方的臉色,伸出一手,“這次換你,我來猜先。”

    再下一局,多看些對方的深淺。

    畢竟又被此人拉上了溪廬先生,以及久負盛名的《快哉亭譜》。

    只不過棋盤上的輸贏依舊很其次,自己尚且不在乎輸贏的名聲,難道輸了,溪廬先生便不是中土神洲的一流國手了,難道《快哉亭棋譜》便會被趕出天下名譜之列了?

    第二局棋。

    林君璧長考極多。

    對方那白衣少年,長考更久,終於不再故意抓耳撓腮,或是偶爾故作為難,微皺眉頭。

    輸贏依舊只在一線之間。

    這次輪到了林君璧凝視著棋盤許久。

    對手最後三手,皆是妙手。

    棋力暴漲,棋風大變,棋理顛倒。

    這才讓林君璧措手不及,只得在一場雙方對弈中最長之長考過後,再次投子認輸。

    那白衣少年的神色有些古怪,“你是不是對彩雲譜第六局,鑽研頗深,既然有了應對之策,哪怕輸贏依舊難說,但是撐過當下棋局形勢,畢竟還是有機會的,為何不下?藏拙藏拙,把自己悶死了,也叫藏拙?林公子,你再這麼下棋,等於送錢,我可就真要喊你再下一局了啊。”

    林君璧嘆了口氣,“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扮痴?”

    對方驀然大笑,卻是以心聲言語說道:“當然知道,你林公子是想要通過兩局輸棋,讓我覺得你通盤棋理宛如定式,然後等我開口說第三局,押重注,贏我一個傾家蕩產對不對?林公子,你們這些擅長下棋的大國手,心可黑,我今天算是領教了。”

    林君璧開口笑道:“第三局,一顆小暑錢。我會傾力下棋。”

    崔東山握著拳頭輕輕一揮,搖頭道:“鬱姐姐買我扇子的這顆小暑錢,可不能輸給你。其它的小暑錢,隨便你挑,反正我兜裡也沒有。”

    崔東山轉頭喊道:“鬱姐姐,你放心,我就算輸了個底朝天,都會留下這顆姐弟情深義重的小暑錢!”

    鬱狷夫置若罔聞。

    朱枚嘀咕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崔東山哈哈笑道:“小姑娘,大聲點說,我們文聖一脈,被當面罵人,從不計較,有了道理,還要豎拇指,說你罵得好。但是背後罵人嘛,也成,別給我們聽見了。不然翻書如吃屎,吃飯卻噴糞,是要遭天打五雷劈的。”

    朱枚有些慌張,坐得離鬱狷夫更近了些。

    林君璧笑道:“隨便那顆小暑錢都可以。”

    崔東山突然說道:“再加一點額外的彩頭,若是我贏了,你再將那本彩雲譜送給我。”

    林君璧點頭道:“可以。”

    第三局。

    林君璧先行。

    結果先手便大優、距離中盤即勝局只差些許的林君璧,差點被對方下出無無勝負的三劫循環,林君璧雖然始終神色自若,但是心中終於泛起了一股惱火。

    雙方一直下到了將近四百手之多!

    對於雙方而言,這都是一場驚人收官。

    對了下棋兩人,已經沒有人可以看出準確的勝負趨勢。

    林君璧在一次落子後,輕輕鬆了口氣。

    崔東山神色凝重起來,捻起棋子,身體前傾,長長伸出捻子之手,其餘一手兜住袖口,免得打亂棋子,即將落子之時,林君璧心中大定,贏了!

    崔東山突然一個抬手,對那微微錯愕的林君璧搖晃肩頭,“哈哈,氣不氣?氣不氣?我就不下這兒哩。哎呦喂,我真是個小機靈鬼嘞,我這腦闊兒真不大,但是賊靈光哩。”

    這大概相當於是大師姐附體了。

    朱枚在內,哪怕是那個不太喜歡下棋的金真夢,幾乎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崔東山思量片刻,依舊是彎腰捻子,只不過棋子落在棋盤別處,然後坐回原地,雙手籠袖,“不下了,不下了,能夠連贏邵元王朝林君璧三局,心滿意足了。”

    白衣少年抬頭望天,“今天的月亮圓又圓啊。”

    嗯,大白天的,哪有月亮可看,少年是想起了那位周澄姐姐了。

    林君璧笑道:“是我輸了。一顆銅錢,一顆雪花錢,一顆小暑錢,回頭我一起雙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