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一十四章 為何話多

    那一襲青衫沒有選擇近身搏命,在牢籠出現前的剎那之間,好像就察覺到了天地異樣,改變了路線軌跡,只是沒有停步站定,只是稍稍放緩了身形,如那一抹青煙的孤魂野鬼,在孩子十丈之外遊蕩,絕不靠近那座劍意森森的牢籠,他雙手各自捻住一摞符籙,無窮無盡,隨便丟擲而出,或者任由符籙隨風飄蕩,或者鑲嵌入大地四周,時不時有些黃紙符籙靠近那個稍稍拔高大地寸餘的泥土高臺,便被那些劍意凝聚而成的靜止劍光,一次次無聲無息割裂得愈發支離破碎,最終零零碎碎,散落在那座高臺上。

    離真有些失望,“與我換命都不敢啊?你這劍修當得真沒勁,難得給你個慷慨赴死的機會,都不去抓住。我又不是親戚,咱們這邊也沒清明燒黃紙的習俗,你這是做啥?”

    離真緩緩而行,整座牢籠也隨之移動,那種原本散落在天地間的劍意,聚攏得越來越多,牢籠越來越大,不知為何,劍氣長城之外,所有與之同道不同源的眾多遠古劍意,在這一刻都選擇了極其罕見的靜止,既沒有去追隨那種劍意,合流同汙,也沒有太過敵對攔截。

    兩位在劍氣長城上都刻下大字的老劍仙,陳熙與齊廷濟以心聲說道:“是那前輩觀照早年遺留於此的殘存劍意,萬年以來,從未青睞過任何一位劍氣長城後人,難怪了。”

    齊廷濟皺眉冷笑道:“前輩?這種為了自己劍術登頂就可以背棄劍道的腌臢貨色,也稱得上是你我前輩?”

    陳熙不願在此事上糾纏不清,感慨道:“虧得陳平安跑得快,不然置身其中,元嬰劍修也要舍了身軀,才能有那一線生機,只是如此一來,還怎麼繼續打。”

    齊廷濟望向遠處,“陳平安的拳意,要登頂自己巔峰,就得有個收與放的過程,那個崽子同樣沒閒著,更是個會製造機會和抓住機會的,不然一上來就耍這一手,沒這麼輕鬆,其餘大半劍意都要攔上一攔。好在陳平安也不算太吃虧,這種藉助天地大道砥礪拳法真意的時機,不常見。這座終究只是被借去暫時一用的劍陣,支撐不住太久的。”

    陳熙搖頭道:“別忘了對方如今是什麼身份,傍身的好東西,不會少的。”

    離真在戰場上閒庭信步,笑道:“一招過去了,由著你總這麼瞎逛蕩不是個事兒,別以為離得我遠了,就可以隨便佈置符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煩人的。真當我只有站著捱打的份啊?”

    那孩子抖了抖袖子,滾落出一枚晶瑩剔透的法印,被他一腳踩穿泥地高臺,摔在下邊的地上。

    隨後又丟出一把只剩下半截的無鞘斷劍,鏽跡斑斑,劍光渾濁。

    孩子再從袖中抖落一座小巧玲瓏的青銅寶塔,好似是仿造那青冥天下的白玉京,只是寶塔瀕臨破碎,縫隙明顯,顯得有些不堪大用,多是一次性祭出後便無所謂了,寶塔墜落,只是因為極其沉重,便直接陷入大地不見蹤跡。

    離真行走不停,一次次皆是如此,每摔出一件仙家寶物,就被他一腳踩得留在原地,邊走邊丟還邊說道:“我每一腳下去,都是個小小的破綻,更是在好心提醒你的飛劍破不開劍陣,最少可以趁機駕馭飛劍,鑽個地兒,看能不能從下往上,戳我一戳,你倒好,不領情,非要等死。行吧,就看看到底是你丟出的清明黃紙多,還是我的寶物幫你清掃墳頭更快。”

    離真其中一次丟出一隻卷軸,發現摔在地上卻沒打開,其實無礙寶物運轉,孩子依舊是蹲下身,將其攤開開來,是一幅殘破不堪的十八劍仙畫卷。

    離真這才起身繼續行走,抬腳緩慢,但是一步可以掠出十數丈。

    每當離真有所動作之際,距離最近的劍陣長線便自行繞開這個孩子的手腳,離真根本連心意微動都不用。

    離真就這樣隨便散步,每隔三四里路就丟下一件寶物,最後品秩太差的,就不打算拿出來丟人了,離真終於站定,伸出雙指,捻住一條始終懸停在身前一尺外的傾斜劍意長線,輕輕捻動,嗡嗡作響,微笑道:“原來的刑徒觀照,到底是怎麼個劍術登天,如今確實連我自己都很難想象,早年又是與陳清都之外的哪些大人物,一起劍往高處走,人力勝天。可惜又記不住了。”

    那一襲青衫就站在前方二十丈外,總算是不跑了,也對,覺得沒必要了。

    離真都不知道該說這個人是傻還是蠢了。

    就因為自己身邊的這座劍陣即將消失?對方真以為劍陣是為了護住自己不挨飛劍、符籙?

    離真問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離真見他沒想要開口的意思,無奈道:“你這人怎麼回事,許多從浩然天下流傳到蠻荒天下的書上,高手之爭,都很光明磊落的,你報一句拳法稱呼,我喊一聲劍招名號,那些螻蟻旁人們只負責哇哇叫好,嘖嘖稱奇,多熱鬧,然後壓箱底的本領一使出,便要一個個呆若木雞,瞠目結舌,無聲處更勝有聲。你再看看你,對得起那麼多城頭觀戰的劍仙嗎?就因為你當個啞巴,害得我都提不起勁兒。”

    離真言語之初始,劍陣就已經開始渙散不定,那些縱橫交錯的精粹劍意開始黯淡無光,只不過並非就此重歸天地,而是好似化作雲霧靈氣,緩緩掠入孩子的竅穴當中。

    離真打了個飽嗝,吐出的雲霧,皆是原先相對渾濁的舊有劍意,然後被排擠出了人身小天地。

    有大劍仙看到這一幕後,轉頭望向老大劍仙。

    陳清都搖搖頭,笑道:“該是他的就是他的,找死也是要死的。”

    離真笑問道:“劍陣沒了的過程裡邊,小破綻六個,小破綻兩個,你這都忍得住不出手?是不是覺得我話有點多,我覺得你煩,你覺得我更煩?”

    離真收斂笑意,眼神寂然,打了個響指,“巧了,我也佈陣完畢,上五境劍修都得夠嗆,所以你現在可以去死了。”

    天地之間,在離真行走過的路線上,出現了一長串的眾多淡金色文字,高低略微不同,文字或多或少,斷斷續續,但是最終牽連成線,淡金色文字如那書寫在金色符紙上的一個個符籙真言,內容皆是那離真先前的瑣碎言語,有些說出口,但是透過那一閃而逝的光景,明顯離真也有諸多心聲言語,得以顯化,尤其是那五雷法印、青銅寶塔、生鏽斷劍、仙人畫卷在內的眾多寶物墜地處,文字攢簇最多。

    大地之上,一道巨大的金色閃電形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大圈,一舉囊括方圓百里之內的雙方戰場。

    比劍氣長城更高處,雲海齊聚,雷聲大作,與大地雷池遙相呼應。

    與此同時,五雷法印開始緩緩升空,大放光芒。

    矗立起一座霞光流轉的百丈寶塔。

    斷劍砰然崩碎,所有碎片沿著那條雷池邊緣依次排開。

    畫卷上十八位劍仙緩緩走出,哪怕被天地與劍意鎮壓,身形只有芥子大小,但是每一位“劍仙真意”形成的它們,依舊劍氣沛然,貼地御劍懸停,如同一條劍氣運轉的天然軌跡。最終十八位芥子劍仙,分別負責鎮守一件件寶物。

    因為眾多被離真看似隨便摔出袖子的墜地寶物,皆有不同的異象。

    為何話多,自然是實在寶物太多。

    修為暫時還不夠高,就只好用法寶、半仙兵和仙兵來湊了。

    離真不再打哈欠,也不再開口言語,神色平靜,看著那個與自己為敵的年輕人。

    一隻手的手心虛握,手中劍丸,滴溜溜旋轉,沒有半點寶光流轉的氣象,卻是一件仙兵。

    另外一隻手亦是如此虛握如拳,卻無仙兵品秩的劍丸,而是一道後世五嶽真形圖的祖宗符籙。

    劍氣長城,以及比劍氣長城建造出來之前更加久遠的時代,劍仙從來喜好人力勝天。

    那有勞你先扛一扛天劫。

    天劫過後是地劫。

    地劫之後,離真還有一份見面禮,以蠻荒天下劍修身份,與劍氣長城劍修問劍。

    所以離真身後出現了數位身高數丈的黑衣仙人,身形縹緲,飄忽不定,唯有手中長劍,劍意凝聚,劍光奪目。

    居中一位劍仙,獨獨高出其餘劍仙,面容清晰,神色漠然,最為身形穩固,正是遠古時代的人族劍仙,觀照。

    離真皺了皺眉頭。

    只見那位青衫客一手負後,一手握拳在身前,眼神炙熱,一襲青衫,不再捲起袖管,身處天地劫數凝聚而成的罡風當中,大袖飄搖,雙袖鼓盪如裝滿了清風,顯得極為寬衣大袖,如同開出了一朵太過深青色、近乎漆黑如墨的蓮花,他笑眯眯問道:“就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