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一十六章 賈生讓人失望

    反正山規就那麼幾條,連小米粒都能背誦得滾瓜爛熟。

    沛湘微微訝異,埋怨道:“這等不容小覷的助力,你事先都不與我說?”

    一條元嬰境水蛟!

    完全可以當半個玉璞境練氣士看待!

    這等天生肉身強悍、兼具本命神通的水蛟,劍修之外的元嬰境修士,誰敢輕易招惹?!尤其是那些個鄰近江河大水的仙家門派,一旦與之結仇,簡直就是閻王爺發請帖,收下是死,不收也是死。

    如果清風城許渾不是已經躋身了上五境,作為兵家修士,他又以殺力巨大,名動一洲,不然落魄山光是有這條水蛟壓陣,加上朱斂,就完全可以與清風城硬碰硬掰手腕了。

    “泓下姑娘,走水化蛟,能讓沛湘寬心幾分就好。”

    朱斂笑了笑,面對沛湘的震驚,他只是提了這麼一嘴,就沒有多說什麼。

    不湊巧,在家鄉那邊,泓下都不敢去落魄山說句話的。

    如果朱斂沒有記錯,泓下連霽色峰祖師堂,都還沒見過一眼。

    朱斂當下比較不放心的,還是那個陳靈均在北俱蘆洲的大瀆走江。

    既然如今還沒有確切消息傳到寶瓶洲,就意味著陳靈均尚未走水。

    倒是不太在意陳靈均遠比泓下誇張的那個走水結果,朱斂只是擔心陳靈均的性子太跳脫,出門在外,沒個照應,容易吃虧。就陳靈均那脾氣,在家鄉這邊還好,反正早就乖乖認命了,打死都不會死要面子了,美其名曰“天下恩怨一拳事”,可是在外邊,大概就又喜歡打腫臉充胖子了。

    沛湘心情大好,摘下一朵樹花,遞給朱斂。

    朱斂擺擺手,笑道:“人越醜,才越愛戴花。還是你戴吧。”

    昔年藕花福地,是有那男子簪花習俗的。不然後世就那簪花郎周仕了。

    沛湘瞪了他一眼,卻還是簪花在鬢。

    朱斂可以御風遠遊,沛湘也是元嬰地仙,興之所至,就無所謂腳下道路有無了,朱斂來到棋墩山一處人跡罕至的山脊,只是與那宋煜章所在山祠已經有些遠。

    朱斂雙手負後,站在一棵古松枝頭,會心一笑。

    可見落魄山矣。

    沛湘坐在樹枝上,雙指輕輕抵住鬢角耳邊那樹花。

    朱斂感慨道:“哪家敢掛無事牌,豆腐青菜有太平。吃得下,穿得暖,今兒睡得著,明兒起得來。就是我們這些凡俗夫子的太平世道。”

    沛湘打趣道:“非是我自矜自誇啊,你我如何能算凡俗夫子?”

    朱斂抬頭望天,輕聲道:“哪怕只在一人之下,皆是俗子。”

    朱斂舊家鄉,哪怕晚輩丁嬰武道境界更高些。可要論心境,未必。丁嬰屬於應運而生,趁勢而起,拳法高不高,其實在朱斂眼中,亦是身外物。

    按照後來裴錢的講述,丁嬰最少便未能做成朱斂當年事。甚至可以說,後來魔頭丁嬰所走之路,就是武痴朱斂踩出來的那一條。

    那頂仙家高冠,便是朱斂隨手丟給年輕丁嬰之物。

    朱斂一人殺九人,殺絕天下高手,眼中身邊皆無人。

    只是朱斂沒覺得那是什麼壯舉,距離心中所想,還差得很遠。

    比如落魄山上那位前輩,已在朱斂心中高遠處,朱斂得一步步走過去,才能看得真切。

    落魄山上三幅掛像之一,有武夫崔誠。

    而當年將已經瘋瘋癲癲百餘年的老人,引到落魄山,正是緣起於那位託缽雲遊、最終步步生蓮的中年僧人。

    沛湘伸出手指,道:“那就是落魄山?”

    朱斂點頭道:“環水皆山也,環山皆水也。其中最為蔚然而深秀者,吾鄉也。”

    沛湘玩笑道:“這麼酸,很會做酸菜魚?”

    因為朱斂曾經開過玩笑,自詡為廚藝第一,拳法尚可,琴棋書畫也湊合。

    朱斂哈哈笑道:“沛湘你湊巧說到這裡了,我就提醒一句,在落魄山,除了公子,誰都別談什麼酸菜魚,不然容易被記在賬本上。”

    天河璀璨的夜幕中,兩人重新行走在棋墩山道上,朱斂緩緩走樁,沛湘無所事事,便仰頭賞景。

    最後來到棋墩山最後一處高坡,朱斂收拳,眺望遠方,沒來由感慨道:“夢醒是一場跳崖。”

    沛湘笑問道:“何解?”

    朱斂搖頭道:“無解。”

    沛湘並未深思此語。

    朱斂偶爾言語,往往奇怪,讓人摸不著頭腦。

    她又忍不住想起那條已經與自己同境的水蛟,“那條大蟒的走水,運道真好。是不是你們大驪龍州,龍州這個名字取得好?”

    朱斂說道:“龍州名字再好,也不如我家公子名字嘛。”

    沛湘伸出一根手指,輕揉眉心,頭疼。

    朱斂朱斂,你再這樣,我可就要懷疑一件事了啊。

    朱斂自言自語道:“狗看了他一眼,他看了我一眼,我看了一眼天地,真的是真嗎?我越來越不確定。”

    朱斂很快就又說道:“只是痴人夢囈,沛湘不用在意。”

    沛湘問道:“若是我問你,你回答了我,豈不是可以反過來證明你?”

    朱斂搖頭感慨道:“我豈能知道你是不是真,問了白問,答了白答。”

    沛湘有些惱火。

    只是她又有些釋懷,朱斂能夠如此坦誠,已經很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沛湘問道:“那麼到底誰才能給你一個答案?”

    朱斂抬起一手指向天幕,又伸手指向遠方,最後輕輕拍掌,“日月在天,一個明字。我心光明,一個好人。由這個人告訴我答案,我便相信。”

    朱斂抖了抖袖子,自嘲道:“放心,我很少如此的,近鄉情怯使然。”

    沛湘有些心亂。

    大概一個會這麼想的人,會很奇怪,又很孤獨。

    朱斂卻已經收拾好心緒,繼續趕路。

    昔年獨行家鄉天下,披星戴月朱衣郎。

    ————

    夜幕中,阮秀站在玉液江畔。

    臨時在此養傷和穩固境界的泓下,立即運轉神通,趕緊出水登岸,來見阮秀。

    化蛟之前,面對阮秀,泓下戰戰兢兢,不曾想化蛟之後,更加魂不守舍,不由自主。

    所以化蛟成功的泓下,先前那份心中難以抑制的喜悅,最少消去一半。

    那位玉液江水神娘娘,猶猶豫豫,怯怯生生,在泓下現身後片刻,也跟著來覲見阮秀。

    阮秀看著她們倆,一個化蛟水裔,一個封正水神,阮秀沒有說話,只是小口吃著一塊壓歲鋪子的桃花糕。

    這段玉液江水域,早已被水神娘娘將所有水府官吏、江水精怪驅逐,就怕不小心觸怒眼前這位扎馬尾辮的青衣女子。

    先前得了阮秀“旨意敕令”,在那夜幕暴雨中,黃衫女惴惴不安,選擇一處源頭水,現出真身,開始走水。

    如今龍州能算仙家山頭的,其實就三座,龍泉劍宗,披雲山,落魄山。

    所以這次走水,順利得讓化名泓下的黃衫女,只覺得做夢一般。

    先是從一條源頭溪澗走出大山,有神位卻無祠廟香火的龍鬚河河婆馬蘭花,那河婆只敢諂媚送行,同時幫著拘押洪水,然後是經過最為水運濃厚的鐵符江,有那大驪第一等江水正神楊花坐鎮,她沒有現身,卻也壓制水勢,再然後是路過一小段的繡花江,最後逆流那條最為險峻、水性最烈的衝澹江,兩位江水正神都護駕猶如護道,泓下就是這般順遂無礙,走江化蛟了。

    最後還能去往玉液江一處靈氣充沛的天然水窟療傷。

    是那位水神娘娘親自來邀請的“泓下道友”。

    玉液江水神娘娘實在豔羨這條大蟒的機緣。

    反觀自己,莫說是大道福緣,好像就只有災殃禍事。

    那青衣女子不說話。

    泓下和水神娘娘便更加噤若寒蟬。

    阮秀吃著糕點,看了眼泓下,“不堪入目。難怪會輸給一條小泥鰍。”

    泓下小心翼翼瞥了眼阮秀的手腕,一條火龍盤踞如手鐲。

    原本死氣沉沉的那條火龍,立即眼珠靈巧轉動,最終死死盯住泓下。

    泓下立即心中一震,趕緊偏移視線,艱難穩住道心,才不至於順著本心挪步後退。

    火龍已是上五境,絕對是上五境!

    阮秀大概不清楚,自己吃糕點的慢悠悠,對於她眼前兩位而言,就是一種莫大煎熬,如魚在油鍋,大火烹煮。

    估計就算清楚了,她也不會在意就是了。

    阮秀剛剛返回浩然天下。

    還是那位中年儒士幫忙開的門。

    怕爹罵她胡鬧,就先來這邊躲躲。

    因為心情不佳,看這泓下,自然就沒什麼好臉色。

    阮秀輕輕抖了抖手腕,在天外得了一場奇異“走水”的火龍,對主人溫馴萬分,繼續酣眠。

    最一般的山澤水裔之屬,能夠成功走水一條大河,就已經算功德圓滿,運氣好,血統正,說不定就能得到蛟龍之屬的某種祥瑞特徵,例如龍爪,龍鱗,或是龍鬚。

    就像那桐葉洲黃鱔大妖,昔年試圖走水埋河,若非那位水神娘娘百般阻攔,其實早就走江化蛟了。

    至於本就是蛟龍之屬的大澤水裔,則需要最少走過一條大江,才可算是被天道封正,除了擁有一副名正則言順的蛟龍之軀,關鍵是可以孕育出一顆本命蛟珠。

    只是三千年前,那場殃及天下所有水裔的浩劫,被視為世上再無真龍,只剩下血統不正的眾多龍裔。

    加上浩然天下的大瀆,就那麼幾條,一路上往往宗門林立,蛟龍哪敢造次,別說走水數萬裡,躲在僻靜水底,尋一處水運相對濃郁的老巢,隨便掛個某某龍宮、某某水府匾額,就已經燒高香。

    故而走瀆成功、再化龍的大蛟,三千年未有。

    天下蛟龍之屬、萬千水裔,哪個不想化龍?可是誰敢?

    因為沒有誰敢斷定,當年那個殺絕真龍的不知名劍仙,會不會再次出劍。

    直到寶瓶洲,有一條渾身雪白甲鱗的蛟龍,走水一洲大瀆,真龍歸位。

    一舉攫取了一份不可估量的天下水運。

    泓下這條小蟒,比那泥瓶巷稚圭,差了十萬八千里。就連稚圭走瀆時跟在身後的那條小東西,都還是不如。

    阮秀朝玉液江水面,抬了抬下巴,“都回吧。”

    一條水蛟,一位水神,如獲大赦。

    她們立即沒入水中,在江底遙遙對視一眼,都不敢以心聲交流,雙方只覺得同病相憐。

    阮秀皺了皺眉頭,依舊看著眼前河水,問道:“好看嗎?”

    有一位老舟子,撐蒿緩緩沿水而下。

    哪怕相隔十數里,那阮秀的嗓音,老舟子還是清晰入耳,並未作答,只是嘖嘖稱奇。

    一位年輕女冠站在船頭,望向那阮秀,微笑道:“阮姑娘,又見面了。”

    阮秀以前對那個以神誥宗女冠身份,遊歷驪珠洞天的賀小涼,印象還可以,可是如今,就算不得好了。

    北俱蘆洲清涼宗,宗主賀小涼。

    身邊站著一位從骸骨灘壁畫城走出的騎鹿神女。

    她得到授意,站在了主人賀小涼身後,因為方才她只是看了那青衣女子一眼,就覺得刺眼,開始心神不寧。

    賀小涼與半個師兄的老舟子,前不久得到了一道玄之又玄的師尊法旨。

    只有兩件事,一件與陳靈均有關,已經事了,再就是讓賀小涼重返寶瓶洲,去找泥瓶巷稚圭和杏花巷馬苦玄,賀小涼可以順便見見某位師兄。

    至於老舟子,相較於那個師弟,更想去老龍城見桂夫人。

    李希聖一步跨越中土神洲,來到家鄉的福祿街大門外。

    拜見了父母后,李希聖來到妹妹住處的那座小池塘。

    看著裡邊一隻金色小螃蟹,微笑道:“莫道無心畏雷電,海龍王處也橫行。”

    ————

    朱斂和沛湘走出棋墩山,依舊緩緩而歸,臨近落魄山的山腳門口,沛湘看到一個黑衣小姑娘,雙手環胸,懷抱綠竹杖和金扁擔,站得筆直,瞪大眼睛,好似是個負責看守山門的……小水怪?

    沛湘忍俊不禁道:“你們落魄山,真是……”

    都不知道如何形容落魄山的山風了。

    朱斂介紹道:“她可是咱們落魄山的右護法。”

    沛湘笑出聲。

    朱斂說道:“又沒騙你,小米粒是落魄山譜牒上的右護法,霽色峰祖師堂的座椅,很靠前的。”

    沛湘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朱斂呵呵一笑,“對了,你等會兒見了小米粒,只管開門見山寒暄一句,‘你就是傳說中的那位啞巴湖大水怪’,她會很高興的。”

    他抹掉臉上那張麵皮,恢復落魄山老廚子的那張。

    沛湘也摘掉了麵皮,再撤去了障眼法。

    周米粒揉了揉眼睛,然後一路飛奔到朱斂跟前,哭腔哽咽道:“老廚子老廚子!我都以為你迷路,不曉得怎麼回家了!我又不敢去紅燭鎮接你……”

    小姑娘傷心得說不出話來。

    都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了,還不小心承認了自己不敢去紅燭鎮和玉液江。

    朱斂伸手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顛了顛背後的大包裹,笑道:“猜猜看有啥。”

    小米粒擦了擦眼淚,怯生生看了看老廚子身邊的女子,緊緊抿起嘴,與沛湘施了個萬福。

    沛湘微笑點頭。

    方才只顧著看老廚子是胖了還是瘦了,都沒瞧見這位賊好看的姐姐嘞。

    沛湘記起朱斂的那個提醒,笑道:“你就是啞巴湖大水怪?”

    周米粒愣在當場,她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該撓臉還是撓頭了。

    哦豁。

    這個姐姐咋個突然又好看了些。

    大概這就是裴錢心心念唸的女大十八變吧?

    唉,變個錘兒嘛,長大有啥好的。不過小米粒是不敢與裴錢這麼說的。

    周米粒想起老廚子的問題,小聲道:“裴錢說的那種神仙書?圖畫上邊小人兒,會打架的?可惜裴錢不願意多說。給我瞅瞅唄?如今我可喜歡讀書,學問老大了,呵,等裴錢回了家,要嚇她一大跳。”

    朱斂老臉一紅,無奈道:“是瓜子。”

    周米粒哀嘆一聲,老氣橫秋道:“恁大人了,還嗑瓜子。”

    不過小姑娘很快笑道:“買都買了,就這樣吧!”

    朱斂笑著點頭。

    久違的家風山風,終於不再是隻是遙遙懷念了。

    我已歸鄉,身在此山中。

    一頭小水怪,好似變作山間小黃雀,在朱斂身邊蹦蹦跳跳,嘰嘰喳喳,說著家裡事。

    一些個不能說的事兒,小米粒就沒說。落魄山上的機靈鬼,裴錢第一,她第二,暖樹姐姐都只能排第三!

    沛湘實在覺得荒誕不經,只好以心聲詢問,小姑娘真是落魄山的右護法?

    山上門派、仙家洞府的護法職位,分量極重,被譜牒仙師譽為半座山水大陣。

    沛湘確定這小水怪,境界何止是不高,簡直就是低得離譜了。小姑娘既然都是右護法了,難不成那泓下是左護法?或是落魄山首席供奉?

    可那朱斂,竟然置若罔聞,只顧著與小姑娘言語雞毛蒜皮。

    沛湘氣笑不已。

    活該你被稱呼一聲老廚子。

    在沛湘小有鬱悶的時候,很快就變成了驚悚。

    一位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憑空現身,與朱斂微笑道:“你倒是有樣學樣,甩手掌櫃當得很過癮?這都多少年了?”

    沛湘只覺得此人,俊如玉山。

    在她眼中,此人姿容,只比朱斂略遜半籌。

    山君魏檗!

    一洲北地山水,神位第一尊。

    朱斂感慨道:“久別家鄉,甚是想念魏兄。”

    魏檗扯了扯嘴角,“你可拉倒吧。”

    你不仁別怪我不義,朱斂立即搓手道:“山君道行暴漲,理當天地同賀,等到亂世結束,咱們名正言順辦它一場夜遊宴!”

    魏檗沒有理睬朱斂,與那狐國之主點頭致意。

    大致猜出了朱斂的謀劃。真夠損的。朱斂這一鋤頭下去,直接挖掉了清風城許氏的一半財源。

    沛湘趕緊與山君大人施了個萬福。

    婀娜多姿,嫵媚天然,倒不是她有意為之。

    小米粒笑著喊道魏山君魏山君魏山君,平時只喊兩遍,今兒賊高興真開心,多喊一遍。

    魏檗會意,微微彎腰,攤開手掌。

    小米粒放下一大把瓜子。

    魏檗道了一聲謝,自然而然嗑著瓜子,以心聲與朱斂收起了正事。

    看得一旁沛湘眼皮子直跳。

    朱斂聽到魏檗所說一事,嗤笑道:“那小崽子救了自己一命。”

    那個來落魄山避難得以逃過一劫的朱熒王朝餘孽,原來同樣得到了一道大驪密旨,卻沒有去往飛昇臺,年輕劍修等於主動放棄了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天大福緣。

    這當然是宋氏皇帝與落魄山的一種明示,我大驪已經知曉此人根腳,但是仍然願意既往不咎,刑部粘杆郎的追捕,會就此收手。

    朱斂比較滿意那條喪家犬的選擇,很明智。沒有得寸進尺,落魄山給了他一處棲身之所,就要知足。若是還敢依仗落魄山,不知輕重,誤以為一張用完就沒的救命符,可以當做長久的護身符,那麼朱斂就要往他屍體上貼上一張催命符。

    不然回了落魄山,朱斂第二件事,肯定就是問拳。

    而朱斂問拳,是要分生死的。

    至於第一件事,當然是給暖樹、米粒她們送去瓜子,然後做上一大桌子好吃的山野時令菜,到時候摘了圍裙,再去問拳。

    朱斂抬起頭。

    然後沛湘只見山上,緩緩走下一位青衫男子,笑意溫柔。

    朱斂愣了一下。

    瞥了眼魏檗。

    魏檗是故意不說此人此事的,反正朱老哥都回家了,自己瞧去。

    在那清風城這些年秘密謀劃,朱斂以防萬一,免得功虧一簣,就與落魄山沒有任何密信往來。

    畢竟那個許氏婦人,真不是什麼省油燈。比如關於憑藉狐國悄悄聚攏文運一事,哪怕到現在,朱斂其實早已發現蛛絲馬跡,可沛湘依舊沒有與他坦言。

    所以朱斂還真不知道此人身份。

    只看出對方是位境界不低的劍修。

    米裕以心聲與朱斂笑言,“見過大管家。我來自劍氣長城,米裕,白米的米,富裕的裕,玉璞境劍修。在落魄山,朱老哥喊我餘米就是。”

    朱斂抱拳笑道:“餘老弟生得好俊朗,為我落魄山增色許多。”

    米裕趕緊抱拳還禮道:“不敢不敢。”

    魏檗笑容玩味。

    周米粒朝餘米眨眨眼,然後悄悄身體後仰幾分,朝老廚子背後的包裹,丟了個眼色,示意餘米,老廚子今兒回家,買了好些瓜子。

    沛湘覺得自己有些不合群之餘,更被那個“餘老弟”震驚到了。

    劍氣太重!

    當然不是米裕故意顯擺境界。

    這種事情太無聊。

    事實上,米裕剛剛從老龍城返回落魄山沒多久,劍氣夾雜殘餘殺意,尚未褪盡,自然流露而已。

    這還是米裕刻意壓制劍意的結果。

    除了米裕和朱斂先後返回落魄山,其實還有人正在趕來。

    種秋,曹晴朗。終於遠遊歸來寶瓶洲。從北而來,乘坐披麻宗那條跨洲渡船。

    從中土神洲直接返回寶瓶洲,一無跨洲渡船,二來太過兇險。

    種夫子就帶著曹晴朗走了趟皚皚洲,去往北俱蘆洲,再乘坐渡船,南下歸鄉。

    另外一撥人,則是浮萍劍湖的隋景澄和師兄榮暢,他們從寶瓶洲南方遊歷北歸,會再次路過落魄山。

    他們期間專程跑去老龍城找了師父酈採,酈採沒讓大弟子榮暢留在戰場,說她要是一個上頭,死翹翹了,以後浮萍劍湖豈不是要給人欺負個半死,所以你榮暢就別湊熱鬧了,反正浮萍劍湖有我這宗主撐場子,談不上贏多大面兒,反正丟臉是不至於的。

    此時山上,竹樓外,拜劍臺修行的劍修崔嵬,倒是要下山去了。

    既是與劍仙前輩米裕道別,也順道看一看那個修行符籙的蔣去。

    崔嵬同樣走了一趟飛昇臺。

    已是一位元嬰劍修。

    如今魏檗這位北嶽山君,算是相對比較清閒的一位,倒不是魏檗偷懶,實在是那幾場天幕開門後的大戰,從頭到尾,都不用他如何出手,光撿便宜了。估計以後與那身為同僚的中嶽山君晉青重逢,對方不會少說怪話。

    朱斂拉上魏檗和米裕,還有那賬房先生韋文龍,一起商議正事。

    有太多事情要商量,而且沒有一件小事。

    連那安置狐國一事,都算不得最重要的。

    沛湘跟著那個名叫陳暖樹的粉裙女童,跟著那個奇奇怪怪的小米粒,沛湘去了一處雅靜院落住下。

    沛湘心情複雜,夜不能寐,乾脆就離開住處,獨自散步,坐在了山頂臺階上。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當下心情,過於沒道理了。未到落魄山,只怕落魄山家底太薄,不曾想到了落魄山,古怪一樁接一樁,讓她目不暇接,又難免心中惴惴。

    然後沛湘發現朱斂應該是聊完了事情,這會兒正陪著那個岑鴛機一起走樁下山。

    朱斂發現岑鴛機拳法精進不少,得知她是得到了劉十六的點撥。

    朱斂讓岑鴛機繼續走樁上山,他則率先快步登高,來到沛湘身邊坐下。

    朱斂輕聲道:“是不是才回過神,原來已經身在異鄉了?沒事,不用太久,你就會習慣的。”

    沛湘輕聲問道:“顏放,你是不是一直在心裡,偷偷笑話我是井底之蛙?”

    朱斂笑道:“怎麼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在我的印象裡,清風城的狐國之主,是位女中豪傑。精算計,敢決斷,還好看。”

    沛湘幽幽道:“若是沒有遇見你就好了。”

    有些女子的情緒,是真沒有道理可講的。

    心情好時,萬事都好。心情不好,諸事不佳。

    後者總是突如其來,往往讓男子措手不及,那就不要聽她具體說了什麼,莫名其妙的細碎怨言也好,不知道理何在的惱人氣話

    也罷,莫要著急,自亂陣腳,且當是個無法反駁的道理,去聽好了。一旦為此不耐煩,或是一旦以理說理,還能如何,完犢子。哪怕不說話,也要聽著,也得認真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