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三十九章 春風得意

    齊靜春鬆開手指,白子靜止懸空,又將那明月遮掩,齊靜春轉去捻起一枚黑子,使得原本彷彿墨池的天地氣象,重現光明,變成只剩下大日照徹、雪白一邊的景象。

    齊靜春說道:“皆碎。”

    懸在他身邊的黑棋白子,一個輕輕磕碰,砰然而碎。

    周密先前悄然佈置的兩座天地禁制,就此破開,蕩然無存。

    周密微微皺眉,抖了抖袖子,同樣遞出併攏雙指,指尖分別接住兩個輕描淡寫的黑白文字,是在周密心湖中大道顯化而生的兩個大妖真名,分別是那荷花庵主和王座曜甲的真名。

    周密同樣還以顏色,搖搖頭,“山崖書院?這個書院名字取得不好,天雷裂山崖,因果大劫落頂,以至於你齊靜春躲無可躲。”

    齊靜春一躲,大道因果就會殃及整座驪珠洞天,還要連累整座寶瓶洲的山河氣數,那麼如今一國即一洲的大驪王朝,文武氣運會減少三四成,那麼蠻荒天下的妖族大軍如今應該身在陪都附近了,而不是被硬生生阻滯在南嶽地界上。不過繡虎崔瀺依舊是不太介意此事的,無非是收縮戰線,使得一洲防禦陣型更加緊密,最終屯兵在那條多半會改個名字的中部大瀆兩岸,死守陪都,一旦如此,蠻荒天下折損更少,卻反而讓周密覺得更加棘手。

    “那我就聽命古人,敕令鬼神磨山崖。”

    周密言語落定之時,四周天地虛空之中,先後出現了一座白描的寶瓶洲山河圖,一座尚未前往大隋的山崖書院,一座位於驪珠洞天內的小鎮學塾。

    三處景象皆是周密的心相假象,卻極有可能是的十四境齊靜春的心湖真相。

    這等不落實處半點的術法神通,對任何人而言都是莫名其妙的白費功夫,唯獨對付如今齊靜春,反而有用。

    一尊尊遠古神靈餘孽腳踩一洲山河,瞬間陸沉,一場疾風驟雨落在山崖書院,掩蓋琅琅書聲,一顆凝為驪珠的小洞天,被天劫碾壓崩裂開來。

    齊靜春由著周密施展神通,打殺對方自以為是的三個真相。笑道:“蠻荒天下的文海周密,讀書確實不少,三百萬卷藏書,大小天地……嗯,萬卷樓,天地不過寥寥三百座。”

    周密點頭道:“不算什麼本事,只是難免念舊。”

    齊靜春笑問道:“就這麼無頭蒼蠅亂撞?是捨不得祭出壓箱底的手段,不願讓我見一見師弟在你心中的形象,還是在擔心誰,作更長遠的謀劃?”

    周密笑答道:“又不是學塾夫子與蒙童,學生有問,先生解惑。”

    照理說周密已經察覺到了那條燈火心路,第一個打殺的,就該是劍氣長城的年輕隱官。

    而周密通過離真在對岸年復一年的觀察、對話和挑釁,事後再反過來翻檢離真和“陸法言”、一近一遠的所見的兩條光陰長河景象,對陳平安的瞭解,不算淺了。何況還要加上一個周密的嫡傳弟子,劍修流白。當初甲子帳設置的山水禁制,本就是“陸法言”或者說是周密的手筆。年輕隱官不見天日,周密看他卻完全無礙,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甚至心境變化,都無缺漏。

    只不過美中不足的是那個年輕人,不知是誤打誤撞運道好,還是謹小慎微慣了,讓周密無法找到一個對方的心扉切入口,不然周密的陰神遠遊,落腳之地,就是陳平安的心湖,以年輕隱官的人身小天地,幫周密隔絕劍氣長城大天地,“陸法言”遲早有一天,就會成為一個新的陳平安。

    這樁謀劃,周密不敢說一定能成,可只要年輕隱官一著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而在此期間,那部山水遊記,其實壞事極多。本該成為崔瀺與周密各展神通的一記共同神仙手,當時周密之所以授意離真,交出此書,讓困居一地無聊至極的陳平安借閱一番,因為周密覺得會是個打破僵局的契機所在,最少會讓陳平安心境出現漣漪,不曾想反而使得陳平安道心更加堅韌,好像只不過翻書一遍,就立即察覺到了繡虎崔瀺的用心。

    讀書人逃得過一個利字牢籠,卻未必逃得出一座“名”字天地。

    所以在離真交出那本山水遊記之時,周密其實就早已在陳平安之前,先行煉字六個,將四粒靈光隱匿其中,分別在第四章的“黃鳥”、“魚龍”四個文字之上,這是為了提防崔瀺,除此之外,還有“寧”“姚”二字,更分別藏有周密剝離出來的一粒神性,則是為了算計年輕隱官的心神,不曾想陳平安從頭到尾,煉字卻未將文字放入心湖,只是以偽玉璞神通,收藏在袖裡乾坤當中。

    當時已經淪為周密合道陰神的“陸法言”,破例現身,前往城頭與陳平安閒聊,其中一事,就是徹底打消那些靈光和神性,再借助光陰長河的倒轉逆流,使得陳平安渾然不覺。筆趣庫

    不過由此可見,繡虎是真不把這個小師弟的命當一回事,因為只要任何一個環節出現紕漏,陳平安就不再是陳平安。

    又或者那本遊記上“陳憑案”和“罄竹湖”的問心局,也算崔瀺一種匪夷所思的護道?那麼早就讓一個少年,置身於人心鬼蜮險象環生、本我道心隨時會崩潰的處境當中?

    蕭愻身上法袍是三洲氣運煉化,左右出劍斬去,就等於斬在先生身上,左右依舊說砍就砍,出劍無猶豫。

    齊靜春又是如此的十四境。

    再加上劍氣長城的年輕隱官,寶瓶洲的繡虎崔瀺。

    文聖一脈嫡傳弟子,都不用談什麼境界修為,怎麼修的心?都是什麼腦子?

    周密有些由衷佩服,撤去那三座徒勞無功的心相天地。

    他雙手負後,“如果不是你的出現,我好多隱藏後手,世人都無從知曉,輸了怪命,贏了靠運。齊靜春只管放眼看。”

    這座一望無垠的無涯書海,看似完整如一,實則縱橫交錯,而且不少大小天地都玄妙重疊,錯落有致,在這座大天地當中,連光陰長河都不復存在,只是失去兩道既是天地禁制又是十四境修士的“障眼法”後,就出現了一座本來被周密藏藏掖掖的閣樓,接天通地,正是周密心中的根本大道之一,閣樓分三層,分別有三人坐鎮其中,一個形銷骨立的青衫白骨讀書人,是失意賈生的心境顯化,一位相貌清癯腰繫竹笛的老者,正是切韻傳道之人“陸法言”的形容,寓意著文海周密在蠻荒天下的新身份,最高處,頂樓是一個約莫弱冠之齡模樣的年輕書生,但是眼神幽暗,身形佝僂,意氣風發與暮氣沉沉,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象,輪流出現,如日月交替,昔年賈生,如今周密,合而為一。

    齊靜春根本無需舉目遠眺,那處閣樓景緻

    ,就纖毫畢現,一層書籍堆積如山,擺放頗有講究,很花心思,其中一座正是穗山形制,除了擺放出一幅出自三山九侯先生筆下的五座書山,算是天下最古老的五嶽真形圖,在這之後,周密還異想開天,煉字無數,數以千萬計,在閣樓第一層,矗立起了九座雄鎮樓,其中以鎮劍樓和鎮白澤最為用心堆積,所選書籍,大有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