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五十五章 做客

    所以白玄,才會那麼害怕滿臉血汙的女鬼。

    白玄輕聲說道:“那場架,沒打贏,可咱們也沒打輸啊,所以我特別感激陳平安,讓我師父,師父的師父,都沒白死。”筆趣庫

    崔東山問道:“過去這麼久了,有沒有想跟你師父說的?”

    “沒想過。”

    白玄搖搖頭,想了想,說道:“大概會說一句,我會好好練劍,師父放心。”

    孩子神色專注,在想師父了。

    崔東山哦了一聲。

    剎那之間。

    天地茫茫,然後白玄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滿臉血汙的女鬼,認出她是自己的師父。

    師父在看著他。

    白玄突然發現自己,原來有好多話想要跟師父說,而且也不怎麼怕她的模樣了。

    白玄走過去,伸出手,輕輕抓住她的袖子。

    崔東山站在師徒二人的身後遠處,遠遠看著這一幕。

    渡船上,陳平安在自己屋子裡邊,篆刻一枚朱文印章,在山下,金石篆刻一途,一向是朱文比白文難。

    裴錢安靜坐在一旁,在師父篆刻完底款後,問道:“師父是要送給青虎宮陸老神仙?”

    清境山天闕峰,青虎宮陸雍。

    裴錢印象深刻,是個極其會說話的老神仙,與人客套和送出人情的功夫,一絕。

    師父說此次往北,歇腳的地方就幾個,除了天闕峰,渡船隻會在大泉王朝的埋河和蜃景城附近停留,師父要去見一見那位水神娘娘,以及據說已經臥病不起的姚老將軍。

    陳平安笑著點頭,“見面禮嘛。”

    那枚印章的邊款:心善是最好的風水。

    底款:清境。

    陳平安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摞書籍,買自驅山渡集市,“回屋子抄書去。”

    裴錢卻沒有挪步,取出了紙筆,在師父這邊抄書。

    陳平安也沒攔著,起身看著裴錢的抄書,點頭道:“字寫得不錯,有師父一半風采了。”

    裴錢剛要說幾句誠心言語,師父就彎曲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提醒道:“抄書寫字要專心。”

    陳平安坐回位置,拿起一本書。

    弟子抄書,師父翻書。

    與大泉王朝南方邊境接壤的北晉國,比起南齊唯一好點的,就是延續了國祚,經過這些年的休養生息,總算恢復了幾分生氣,

    而南齊的京城,作為曾經蠻荒天下一座軍帳的駐紮地,一國山河的下場,可想而知。文武廟全部搗毀,至於城隍、土地,山水神祇,悉數被桐葉洲本土妖族佔據高位,從廟堂到江湖,已經不是烏煙瘴氣可以形容的了。

    這天陳平安走出屋子,來到船頭,裴錢正在俯瞰山河大地,她身邊跟著納蘭玉牒和姚小妍兩個小姑娘。

    陳平安問道:“是不是會路過金璜府地界?”

    裴錢使勁點頭,估算了一下,“約莫八百里。”

    她還以為師父會忘了這茬。

    遙想當年,只有她一個人陪著師父遊歷桐葉洲,裴錢第一次親眼見到山神娶親的敲鑼打鼓,後來還無意間捲入了一場山神水君的廝殺。

    與師父重逢之前,裴錢獨自一人沿著舊路線遊歷桐葉洲,期間就經過了那座重建的金璜府,只是裴錢沒去拜訪的念頭。

    那位北晉國的金璜府府君,當年被大泉王朝三皇子帶人設計,淪為階下囚,給拘押到了蜃景城,不曾想卻因禍得福,逃過了那場劫難。

    裴錢與師父大致說了一下金璜府的近況,都是她先前獨自遊歷,在山下道聽途說而來。那位府君當年迎娶的鬼物妻子,如今她還成了鄰近大湖的水君,雖說她境界不高,但是品秩可相當不低。據說都是大泉女帝的手筆,已經傳為一樁山上美談。

    陳平安笑道:“正好,當年我與那位山神府君,約好了將來只要路過就去金璜府做客,與他討要一杯酒喝。”

    崔東山在欄杆上散步,身後跟著雙手負後的白玄,白玄身後跟著個走樁練拳的程朝露,崔東山喊道:“先生和大師姐只管去做客,渡船交給我了。”

    白玄身後背了一把竹鞘竹劍。

    納蘭玉牒和姚小妍有些雀躍,期待不已。

    山神府唉,多稀罕的地兒,她們都沒瞧過呢。

    陳平安祭出一艘符舟,要帶著裴錢和兩個小姑娘御風遠遊。

    何辜和於斜回兩個飛奔而來,嚷著要一起去長長見識。

    白玄嘆了口氣,搖頭晃腦,“孩子氣,幼稚得很啊。”

    結果被崔東山一把抓住腦袋,遠遠丟向了符舟那邊。

    白玄大笑一聲,擰轉身形,竹劍出鞘,白玄腳踩竹劍,迅速跟上符舟,一個飄然而落,竹劍自行歸鞘。

    看得何辜和於斜回羨慕不已,白玄這傢伙不愧是洞府境。

    納蘭玉牒沒好氣道:“曹師傅說了,不許我們洩露劍修身份。”

    白玄嗤笑道:“小姑娘家家的,頭髮長見識短,有崔老哥在,山山水水,風裡來雲裡去,小爺我百無禁忌。”

    裴錢笑問道:“百無禁忌?大白鵝教你的道理?”

    白玄趕緊掂量了一下“大師姐”和“小師兄”的分量,大概覺得還是崔東山更厲害些,做人不能牆頭草,雙手負後,點頭道:“那可不,崔老哥叮囑過我,以後與人言語,要膽子更大些,崔老哥還答應教我幾種絕世拳法,說以我的資質,學拳幾天,就等於小胖子學拳幾年,以後等我獨自下山歷練的時候,走樁趟水過江河,御劍高飛過山嶽,瀟灑得很。崔老哥先前感慨不已,說未來落魄山上,我又是劍仙又是宗師,所以就屬我最像他的先生了。”

    裴錢微笑道:“學拳好。”

    白玄覺得有些不對勁,趕緊亡羊補牢,“裴姐姐,以後真要切磋,你可得壓境啊,我畢竟年紀小,學拳晚。”

    裴錢點頭道:“沒問題,到時候我需要壓幾境,都由你說了算。”

    白玄哈哈笑道:“裴姐姐是習武之人,一定要一口唾沫一顆釘啊。不過裴姐姐不用太擔心,我雖然學拳晚,但是我學拳快、破境更快啊,到時候咱倆切磋,估計裴姐姐不用壓境太多。”

    裴錢嗯了一聲,“肯定的。”

    陳平安瞥了眼白玄,眼神憐憫,這個自作聰明的小王八蛋,好像比陳靈均還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白玄以心聲問道:“玉牒玉牒,這個裴錢到底武夫幾境?咱們可是同鄉,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故意騙我。”

    納蘭玉牒說道:“裴姐姐一直沒說自己的境界啊,小妍在雲笈峰那邊問了半天,裴姐姐都只是笑著不說話,到最後給小妍問煩了,裴姐姐只說她如果跟師父切磋的話,大概百來個裴錢才能勉強打個平手。”

    白玄看了眼那個年輕女子,怪可憐的,身為隱官大人的開山大弟子,資質天賦看來都很平常啊。

    距離那金璜府還有百餘里山路,符舟悄然落地,一行人步行去往山神府。

    白玄問道:“曹師傅,鬧哪樣,兩條腿走路多費勁,不夠仙氣,小心咱們在金璜府門口吃個閉門羹。府君大人,一聽就是個有自己宅子的大官,崔老哥與我說過,在浩然天下,宰相門房三品官,牛氣得很。”

    納蘭玉牒埋怨道:“就你話多。洞府的境界,劍仙的口氣。”

    何辜點頭道:“不妥當啊。”

    於斜回補充道:“小小隱官這個綽號不太夠,大大隱官才配得上咱們白玄。”

    白玄斜眼他們仨,“等我開始學拳,隨隨便便就是五境六境的,再加上個洞府境,你們自己算一算,是不是就是上五境了。”

    陳平安笑著搖搖頭。

    裴錢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根綠竹杖,

    她想起一事,就是在這附近,她人生當中第一次拿到了符籙,一張寶塔鎮妖符,一張陽氣挑燈符,不過起先是師父借給她的,用來幫她壯膽子,後來才送給她。

    裴錢悄悄說道:“師父,在金甲洲那邊,我碰到符籙於仙了。”

    陳平安有些驚訝,“那位被譽為獨佔符籙一道的於老神仙?”

    裴錢笑著點頭,赧顏道:“戰場上,於老前輩不但幫我打殺了一頭玉璞境妖族,最後還送了我那頭玉璞境的本命物,半仙兵品秩。”

    陳平安感慨道:“前輩果然仙氣無雙,就該於老前輩合道星河,躋身十四境。”

    裴錢嗯了一聲。

    百餘里山路,對於陳平安一行人而言,其實不值一提。而且相較於上次陳平安途經此地的崎嶇道路,要寬闊許多,陳平安瞥了幾眼,就知道是朝廷官府的手筆。

    路過一座橫跨溪澗的石拱橋,陳平安蹲在橋頭看那十分嶄新的界記碑,微微皺起眉頭。

    他有些猶豫,要不要拜訪金璜府了。

    裴錢問道:“師父,怎麼了?”

    陳平安起身道:“可能會有是非。”

    稍作思量,陳平安笑道:“沒關係,我喝完酒就走。”

    距離金璜府三十里,山清水秀,溪水潺潺,臨水建有一處行亭。

    有一隊披甲銳士在路旁散亂而坐,小賭怡情,只是嗓門都不大,因為行亭裡邊還有一位盤腿吐納的修道之人,手捧拂塵。

    一位年輕武將斜靠亭牆外,雙臂環胸,閉眼屏氣凝神。

    陳平安讓裴錢他們停步,獨自走向前。

    行亭內外兩人,觀海境修士,五境武夫。

    年輕武將睜開眼,淡然道:“如果你們是去金璜府,就可以回了,如今這邊已經山水封禁。”

    陳平安轉頭望向一處,溪澗一處碧綠幽幽的稍深水潭當中,浮現出一顆臉色慘白的臉龐,一頭青絲如水草散開,少女面容,身穿一件石榴裙,然後她坐在對岸石上,不過雙腳所穿繡花鞋,依舊沒入溪水,她好像故意與那年輕武將爭鋒相對,笑道:“封山?我們金璜府怎麼不知道?這位先生如果是要去府上做客,我可以帶路。”

    行亭裡邊的老神仙冷哼一聲,輕揮拂塵,行亭外的溪澗如被築造水壩,攔截流水,水位一直抬升,再無溪水流入那處小水潭。

    那女鬼也不介意,只是她身形稍矮,雙腿入水更多,好像記起一事,與那青衫男子說道:“不用擔心原路返回,會被某些人穿小鞋,咱們金璜府有路直通松針湖,泛舟遊湖,風景極美,想要登岸,無需計較渡船會不會被蟊賊偷去,松針湖的湖君娘娘,本就是我們金璜府的夫君夫人哩。”

    陳平安這才開口笑道:“那就叨擾了。”

    那位施展水法截取溪水的老神仙,終於睜開眼睛,冷笑道:“小小水鬼,大放厥詞,活膩歪了?”

    年輕武將好像改了主意,揮揮手,示意那些披甲武卒放行,還與那佩刀懸酒壺的青衫男子說道:“你們最好不要在那金璜府逗留太久,神仙打架俗子遭殃,不是一句玩笑話。至於遊覽松針湖,倒是可以隨意。”

    陳平安拱手謝過。

    年輕武將點點頭。

    陳平安走在溪邊道路上,那頭金璜府出身的女鬼則一手拎著裙角,行走水面上。

    行亭那邊。

    名為郭儀鸞的觀海境老修士走到門口,譏笑道:“劉將軍,你倒是好說話,說放行就放行。”

    年輕人,名叫劉翬,才二十多歲,就已經是正五品武將,關鍵是還有個北晉國臨時設置的五方山水巡檢身份,也就是說一國北嶽山水地界,年輕人可以指揮調動山君之下的所有山水神靈,各州郡縣城隍,各地文武廟,都受年輕人轄制。

    劉翬是北晉國的郡望大族出身,不過卻是靠軍功當上的將軍,道理很簡單,家族早已覆滅在那場一洲陸沉的浩劫中。

    除此之外,傳聞年輕人與北晉新帝,相逢於患難之際。

    而更有小道消息,說皇帝陛下那個聯姻外嫁別國的妹妹,其實與這個年輕將軍,是有故事的。

    年輕武將神色淡然,“一個不小心,真要與大泉王朝撕破臉皮,打起仗來,郭仙師可能比我更好說話。”

    老修士臉色陰沉,冷哼一聲,返回行亭繼續吐納修行。年輕人就是不知好歹。

    金璜府的山水譜牒,其實早已“搬遷”到了大泉王朝,而金璜府卻位於毫無爭議的北晉國版圖之上,所以再不挪窩,就會名不正言不順。哪怕是吵到大伏書院的聖人山長那邊去,也還是大泉王朝和金璜府不佔理。

    現在比較微妙的事情,其實還是那座八百里水面的松針湖,這座大湖的歸屬以及劃分,確實有待商榷。

    北晉皇帝的意思很明確,金璜府必須北遷,最好還能夠拿下整座松針湖,若是大泉那邊仗勢欺人,那就去書院找聖人評理。

    北晉這邊的底線,就是將松針湖一分為二,讓那座湖君水府只佔據約莫四分之一的松針湖水域。

    關於此事,兩國已經其實吵了好幾年,鬧哄哄的,大泉王朝,廟堂上下,都極為強硬,尤其是一些青壯官員和邊關武將,都已經嚷著要讓北晉聽一聽馬蹄聲了。

    溪澗中,那女鬼轉頭望向岸上,微笑道:“客人瞧著面生。”

    陳平安笑道:“姑娘覺得我面生很正常,約莫二十來年前,我路過金璜府地界,剛好瞧見了府君大人的迎親隊伍,後來還有幸見過府君一面,當年沒能喝上一杯蘭花釀,這次路徑貴地,就想著能否有機會補上。”

    那女鬼愣了愣,立即有了些疑心。

    因為當年她就在那山神娶親的隊伍當中,怎麼不記得見過此人?

    陳平安其實先前一眼就認出了她,笑道:“姑娘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有個黑炭小丫頭,不小心犯了山水忌諱?你們非但沒有計較,後來接到山神夫人返回金璜府,姑娘你當時手持燈籠,得了老嬤嬤的許可後,你還邀請過我去參加婚宴,只不過我當時著急趕路,錯過了府君大人的新婚酒宴。”

    裴錢手持行山杖,會心一笑。

    那女鬼驀然而笑,“是你?!那會兒你還是個少年……年輕公子呢!難怪我沒有認出來。”

    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撞見山神娶親的,要麼就是個病秧子,陽氣太稀薄,要麼就是下山遊歷的修道之人了。

    只是女鬼心中幽幽嘆息,眼前這位男子,多半不是什麼山上高人了。

    不然才短短二十年,對方就面容變化如此之大,教她全然認不出。

    如今金璜山神府和松針湖君府,是一家親,府君老爺和湖君夫人,比那山上修士更加神仙道侶。

    但當下山水兩府,依舊是個多事之秋的處境。

    不然行亭那邊,就不會有人說什麼山水封禁的混賬話了。

    一位觀海境的老神仙,確實道法不俗,可一般情況下,哪敢與金璜府和湖君府犯橫。

    說到底,還是背靠大樹好乘涼。自家老爺夫人是如此,那位老神仙也是這般。問題在於自家金璜府不在大泉王朝境內,而是位於北晉國境內。

    那女鬼伸手在袖口上一抹,雙指間捻住一條寸餘長短的青魚,朝那尾小青魚,她輕輕呵了一口氣,對其“點睛”,再心聲言語道數句,然後輕輕一丟,游魚入水,一個擺尾,去勢極快,倏忽不見。

    那尾傳信青魚很快就趕到了金璜府門房那邊,山精出身的老人,不敢怠慢,立即將消息稟報上去。

    一位身穿金色法袍的男子,正是昔年北晉五嶽山君之下的第一山神,金璜府府君,鄭素。

    他得到那條青魚密信後,立即動用大泉王朝贈予的一把傳信飛劍,傳訊坐鎮湖君府的妻子,柳幼蓉。

    當年那場廝殺,如果不是那個過路人,一符一劍就截殺了松針湖淫祠水神,否則後患無窮。

    只不過這個內幕,除了妻子和幾個心腹,鄭素沒有多說。

    鄭素今天走到大門口,耐心等待那位有恩於金璜府的“少年仙師”。一位府君大人,流露出近些年少有的喜慶神色。

    去往金璜府的道路上,裴錢手持行山杖,突然喊了一聲師父。

    陳平安轉過頭,“怎麼了?”

    裴錢咧嘴一笑,沒說什麼。

    裴錢只是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往事,師父可能記不得了,或者記不清了,但是裴錢只要用心去想起,就依舊一幕幕歷歷在目,一句句一字不差。

    比如當年一個迷迷糊糊半夜醒來的小黑炭,給嚇慘了,然後就開始埋怨那個很有錢的小氣鬼,當小黑炭問他是不是打不過那些髒東西,他先說了不許稱呼為髒東西,然後反問她,“既然我們有錯在先,跟我打不打得過它們,有關係嗎?”

    “要是打得過,你就不用跟人低頭道歉了啊,它們給咱們道歉還差不多,給咱們主動讓道,比如它們敲鑼打鼓的,吵死了人,就要向我道歉,願意賠錢就更好了。”

    “我就算打得過它們,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我們是一夥的啊。”

    當時小姑娘都沒有意識到,他當時說了一句“我們有錯在先”,而不是“你”。

    後來莫名其妙斬殺了一頭“大妖”,小黑炭趴在他的後背上,小聲問道:“你是好人,天底下的好人就是你這個樣子的,對吧?”

    再後來,他伸出手。小姑娘皺著臉將兩張符籙拍那人手心,委屈得一塌糊塗,大聲嚷嚷,“就不能送給我一張嗎?我跑了那麼遠的山路,最後是實在跑不動了啊。”

    裴錢走到道路最邊上,轉頭望向溪澗對岸。

    陳平安突然輕聲道:“好些事情,師父都記得一清二楚。所以師父現在很慶幸,當年沒有丟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