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七十八章 談笑中

    崔東山一次次拂袖,掃開那些天真仿劍激起的劍氣餘韻,可憐一幅搜山圖太平卷,被四把仿造仙劍死死釘在“書案”上,更像是被幾個賞畫人持燈近看,一盞盞燈火近距離炙烤,以至於畫卷天地四方,呈現出不同程度的微微泛黃色澤。

    只不過對此姜尚真毫不心疼,崔東山更是神色自若,微笑道:“劍修捉對廝殺,就是沙場對敵,老魏說得最對了,無非是個定行列正縱橫,亂刀殺來,亂刀砍去。練氣士切磋道法,像兩國廟算,就看誰的花花腸子更多了,不一樣的風格,不一樣的滋味嘛。咱們也別被吳宮主嚇破膽,四劍齊聚,肯定頭一遭,吳宮主看著信手拈來,輕鬆愜意,其實下了血本。”

    吳霜降站在天幕處,遙遙點頭,爽朗笑道:“崔先生所料不差,本來是要先拿去問劍玄都觀,再去與道老二討教一下劍術。此次渡船相逢,機會難得,崔先生也可視為一位劍修,剛好拿你們幾個演練一番,相互問劍一場,只希望飛昇玉璞兩仙人,四位劍仙合力斬殺十四境,不要讓我小覷了浩然劍修。”

    姜尚真伸手一探,手中多出了一杆幡子,使勁搖晃起來,始終是那小精怪模樣,罵罵咧咧,唾沫四濺,“老子自認也算是會聊天的人了,會拍馬屁也能噁心人,不曾想杜兄弟之外,今天又遇到一位大道之敵!打情罵俏更是不能忍,真不能忍,崔老弟你別攔我,我今天一定要會一會這位吳老神仙!”

    隨著幡子搖晃起來,罡風陣陣,天地再起異象,除了那些退縮不前的山中神將精怪,開始重新浩浩蕩蕩御風殺向天幕三人,在這之中,又有四位神將最為矚目,一人身高千丈,腳踩蛟龍,雙手持巨劍,率軍殺向吳霜降一行三人。

    一位巨靈護山使者,站在大黿馱起的山嶽之巔,手持鎖魔鏡,大日照耀之下,鏡光激射而出,一道劍光,源源不斷如江河滾滾,所過之處,誤傷-精怪鬼魅無數,彷彿熔鑄無窮日精道意的凌厲劍光,直奔那懸空如月的玉笏而去。

    一尊身披金甲的神將力士,三頭六臂,手持刀槍劍戟,一閃而逝,縮地山河,幾步跨出,轉瞬之間就來到了吳霜降身前。

    一位綵帶飄飄的神官天女,懷抱琵琶,竟是一顆頭顱四張面孔的奇異姿容。

    被俊美少年丟擲出的懸空玉笏,被那鎖魔鏡的光柱長久衝擊,星火四濺,天地間下起了一場場金色暴雨,玉笏最終出現第一道縫隙,傳出崩裂聲響。

    吳霜降笑道:“收起來吧,畢竟是件珍藏多年的實物。”

    少年點頭,就要收取玉笏歸囊,不曾想山巔那把鎖魔鏡激射而出的光芒中,有一縷碧綠劍光,不易察覺,好似游魚藏身江河之中,快若奔雷,瞬間就要擊中玉笏的破碎處,吳霜降微微一笑,隨意現出一尊法相,以伸手掬水狀,在掌心處掬起一捧大若湖泊的鏡光,其中就有一條四處亂撞的極小碧魚,只是在一位十四境大修士的視野中,依舊清晰可見,法相雙手合掌,將鏡光碾碎,只餘下那縷劍氣神意,好拿來借鑑砥礪,最終煉化出一把趨於真相的姜尚真本命飛劍。

    吳霜降收起法相,攤開手,手心處有一條匍匐蜿蜒的極小綠蛇,被大道鎮壓,不得不縮小至此,不然任由它現出真身,該有,吳霜降突然笑著搖頭,照理說那條已經動彈不得的綠蛇驀然變大,頭有犄角,腹生四爪,一雙淡金色眼眸,分明是一條蛟龍水裔。它纏繞住吳霜降手臂,吳霜降輕輕抖動手臂,蛟龍血肉瞬間全部化作虛無,只是留下的蛟龍虛相,就像只剩下一幅金色筆墨的白描龍圖,仍是糾纏不休,以至於吳霜降的一隻法袍袖子,竟是被那蛟裔扭轉得吱呀作響,那蛟龍張嘴咬住吳霜降那件法袍後,試圖觸及一位十四境修士的肌膚,吳霜降冷笑道:“小小孽障水裔,不如重歸江湖。”

    吳霜降身上法袍閃過一抹流光,蛟龍不知所蹤,片刻之後,竟是直接墜入法袍天地,再被瞬間煉化了全部神意。

    那條水裔,不單單是沾染了姜尚真的劍意,作為偽裝,其中還有一份煉化手段的障眼法,也就是說,這個手段,絕不是遇到吳霜降後的臨時作為,而是早有預謀,不然吳霜降作為世間首屈一指的鍊師,不會遭此意外。無論是煉劍還是煉物,都是站在最山巔的那幾位大修士之一,不然如何能夠連心魔都煉化?甚至連一頭飛昇境的化外天魔都要再次被他煉化。

    吳霜降笑問道:“你們這麼多手段,原本是打算針對哪位大修士的?劍術裴旻?還是說一開始就是我?看來小白當年的現身,有些畫蛇添足了。”

    倒懸山飛昇返回青冥天下,歲除宮四位陰神遠遊的修士,當時就跟隨那方山字印一同返鄉,唯有守歲人的小白,走了趟劍氣長城的遺址,以秘術與那獨守半截城頭的年輕隱官見面,提出了一筆買賣,承諾陳平安只要答應交出那頭化外天魔,他願意為陳平安個人,或是第五座天下的飛昇城,以類似客卿的身份,出力百年。

    青冥天下,都知道歲除宮的守歲人,境界極高,殺力極大,在吳霜降閉關期間,都是靠著這個小白,坐鎮一座鸛雀樓,在他的謀劃下,宗門勢力不減反增。

    小白沒有當那認識多年的年輕隱官是傻子,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畢竟一頭逃離歲除宮的化外天魔,不但與宮主吳霜降有著大道之爭,更會是整座歲除宮的生死大敵。

    作為吳霜降的心中道侶顯化而生,那個逃到了劍氣長城牢獄中的白髮童子,是一頭千真萬確的天魔,按照山上規矩,可不是一個什麼離家出走的頑劣小姑娘,好像只要家中長輩尋見了,就可以被隨隨便便領回家。這就像昔年文聖首徒的繡虎,欺師叛祖,齊靜春就在大驪建造山崖書院,自然不會再與崔瀺再談什麼同門之誼,無論是左右,後來在劍氣長城面對崔東山,還是阿良,當年更早在大驪京城,與國師崔瀺重逢,至少在表面上,可都談不上如何愉快。筆趣庫

    但是出乎意料,年輕隱官拒絕了歲除宮守歲人的提議。

    買賣歸買賣,算計歸算計。

    原本只要陳平安答應此事,在那飛昇城和第五座天下,憑藉小白的修為和身份,又與劍修結盟,整座天下在百年之內,就會逐漸變成一座腥風血雨的兵家戰場,每一處戰場廢墟,皆是小白的道場,劍氣長城看似得勢,百年內鋒芒無匹,勢如破竹,佔盡地利,卻是以天時和人和的折損,作為無形中的代價,歲除宮甚至有機會最終頂替飛昇城的位置。天下劍修最喜歡廝殺,小白其實不喜歡殺人,但是他很擅長。

    只不過既然小白與那陳平安沒談攏,未能幫助歲除宮佔據一記隱蔽先手,吳霜降對此也無所謂,並不覺得如何遺憾,他對所謂的天下大勢,宗門勢力的開枝散葉,能否超過孫懷中的大玄都觀,吳霜降一直就興趣不大。

    約莫是不願一幅太平卷搜山圖太早毀去,太白與天真兩把仿劍,驟然消失。

    循著線索,去往寧姚和陳平安所在天地。

    四把仙劍仿劍,都是吳霜降中煉之物,並非大煉本命物,何況也確實做不到大煉,不只是吳霜降做不成,就連四把真正仙劍的主人,都一樣有心無力。

    吳霜降光是為了打造四件仙劍的胚子,歲除宮就傾盡了無數天材地寶,吳霜降在修行路上,更是早早蒐集、購買了數十多把劍仙遺物飛劍,最終重新熔鑄煉化,其實在吳霜降身為金丹地仙之時,就已經有了這個“異想天開”的念頭,而且開始一步一步佈局,一點一點積攢底蘊。

    道藏,太白,萬法三劍,還好說,畢竟現世已久,只有那把寧姚“天真”,確實讓吳霜降苦等多年。

    所以此行夜航船,寧姚仗劍飛昇來

    到浩然天下,最終直奔此地,與擁有太白一截劍尖的陳平安匯合,對吳霜降來說,是一份不小的意外之喜。

    兩劍遠去,尋覓寧姚和陳平安,當然是為了更多竊取天真、太白的劍意。

    只不過寧姚出劍太快,關鍵是劍意過於純粹,極難捕獲一絲一縷,年輕隱官又過於謹慎,乾脆就收起了那把佩劍,收穫比吳霜降的預期要小了些。

    白衣少年笑而不言,身形消散,去往下一處心相小天地,古蜀大澤。

    但是臨行前,一隻雪白大袖翻轉,竟是將吳霜降所說的“畫蛇添足”四字凝為金色文字,裝入袖中,一併帶去了心相天地,在那古蜀大澤天地內,崔東山將那四個金色大字拋灑出去,數以千計的蛟之屬,如獲甘霖,彷彿得了聖賢口含天憲的一道敕令,無需走江蛇化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