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七十九章 劍斬十四

    吳霜降雙指彎曲,扯起一根弦,輕輕鬆開手指,陳平安就像被一棍橫掃在腹部,整個人不得不彎曲起來,雙手隨之向前一滑,兩把仿劍的劍尖已經近在眼前。

    一尊十四境天人合一法相,畢竟不是手持真正的仙劍,與那飛昇境劍修寧姚的問劍,已經落了下風。

    吳霜降笑道:“花開。”

    背後那尊天人相瞬間變幻出千百,懸停各處,各持雙劍,一場問劍,劍氣如瀑,洶湧傾瀉向那一人一劍的寧姚。

    吳霜降一手掐訣,其實一直在心算不停。

    驀然間,吳霜降竟是不小心扯斷了一根弦,吳霜降抬起手,手指滲出一滴鮮血。

    吳霜降神色凝重起來,只是心絃大震,以吳霜降的推衍之術,竟然依舊無跡可尋。

    一直好似作壁上觀的白衣少年,蹲在一處閣樓內,並未真正與那吳霜降交手,竟是比陳平安和姜尚真都要慘了,七竅流血的悽慘模樣,在那邊罵罵咧咧,他身前呆呆站立著一個瓷人“吳霜降”,在此人四周,崔東山精心佈陣,為它打造了一座風水極佳、好到不能再好的陣法,什麼格龍之術、開三山立向、來去歸堂水,什麼天星地盤、順逆山家四十八局,佛家六度法門、道家周天大醮、再生五行吉凶兩百四十四局……全部都給這位吳大宮主、吳老神仙用上了。

    就只是一座星宿圖、搜山陣和閣中帝子吳霜降的天地人三才陣?

    開什麼玩笑,你吳霜降未免太小看自己的十四境了。也太小看崔大爺與我家先生以及周首席的腦子了。

    先前崔東山和姜尚真,在籠中雀和柳蔭地之外,依舊需要法寶落如雨,圖什麼,是三才陣之上,疊加五行陣,更是再在五行陣之上,再疊加七星陣。

    相對淺顯易察覺的一座三才陣,既是障眼法,也非障眼法。

    五行之金,陳平安的籠中雀。水,崔東山的古蜀大澤。木,姜尚真的柳蔭地。火,是崔東山親自佈陣的一大片火山群,陣法名為老君煉丹爐。土,以一把井中月、姜尚真一截柳葉作為掩藏術的五嶽真形圖。

    三才五行七星,陣陣重疊,

    加上輔弼雙隱的兩座隱蔽陣法,就是七星之外的完整七現雙隱。

    北斗注死!

    在這其中至為關鍵,就是崔東山拼了命打造的這具瓷人吳霜降!

    崔東山顧不得滿臉血跡,五指如鉤,一把按住那瓷人吳霜降的頭顱,“給老子稀碎!”

    崔東山死死按住那顆頭顱,一點一點,出現大道崩壞跡象,崔東山一幅古蜀蛟龍的仙人遺蛻,竟然隨之出現無數道裂縫,

    當瓷人一個驀然崩碎,崔東山倒飛出去,後仰倒地,倒在血泊中。

    與此同時,眾多小天地,陣陣重疊,合而為一。

    四把仙劍仿劍,一尊天人相,都被迫退回吳霜降身邊。

    這才是真正的大道磨蟻,碾壓一位十四境。

    所有小天地,加上吳霜降,都小如一粒芥子。

    陳平安,身穿一襲鮮紅法袍,承載無數大妖真名的十境武夫體魄,身形徹底佝僂,當他再不刻意挺直脊樑,終於在從劍氣長城返鄉之後,第一次完全顯露十境氣盛境,伸手握住長劍夜遊。

    容我先行。

    以少年時劍開穗山一劍,加神人擂鼓式。

    能遞幾劍是幾劍。

    化虹而去。

    劍仙風采。

    姜尚真與寧姚分別站在一方。

    一襲青衫長褂、腳踩布鞋的仙人境劍修,身前懸停有完整一片柳葉,如鯨吞一般,將姜尚真一身靈氣徹底汲取一空,不惜涸澤而漁,不惜讓本命飛劍跌境,甚至就此折斷。

    寧姚仗劍懸空,伸出一根手指,抵住眉心處,輕輕一抹,手中仙劍天真,直到這一刻,如獲大赦,才真正躋身巔峰劍境。

    陳平安二十一劍合一,劍斬十四境吳霜降真身與天人相。

    姜尚真飛劍斬落陰神頭顱。

    寧姚一劍斬盡吳霜降魂魄。

    天清地明。

    四人重返夜航船條目城。

    崔東山搖搖晃晃站在客棧門口,姜尚真雙鬢雪白,寧姚一手仗劍,一手攙扶陳平安。

    崔東山吐出一口血水,罵了句娘,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合道人和!

    姜尚真揉了揉下巴,苦笑道:“得嘞,還得再來一次。”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望向客棧大門那邊,走出一個一手託茶盞、一手持杯蓋的吳霜降,毫髮無損的十四境,就那麼斜靠大門,滿臉笑意望向四人,緩緩道:“既然真能殺十四境,那就有資格與我做筆買賣了。”

    陳平安站直身體後,先拉住寧姚,再擺擺手,示意姜尚真和崔東山都不用著急。

    吳霜降手捻杯蓋,輕輕磕碰一下,再起小天地,徹底隔絕一條夜航船的窺探。

    陳平安問道:“是她?”

    吳霜降微笑點頭,看著這個年輕人,再看了眼他身邊的女子,說道:“很少有你們這樣的眷侶了,好好珍惜。”

    陳平安疑惑道:“你就沒半點大道折損?”

    崔東山沉思不語,雙手藏袖。

    吳霜降笑著不說話。

    吳霜降的合道十四境,大道所在,其實宗旨就一句話,有情人終成眷屬。

    合道所在,就是那個真名叫天然的化外天魔,是他的道侶,是他的心上人。

    至於大道折損,當然會有,不過是在他那位道侶身上。但是沒有關係,有他在,她想要什麼,他都可以給。

    陳平安問道:“圖什麼?”

    吳霜降笑了笑,仰頭望向天幕,然後收起視線,笑容愈發和煦,“我可不覺得有什麼真無敵。至於這裡邊愛恨情什麼的,老黃曆了,我們不如……坐下慢慢聊?”

    陳平安點點頭。

    一行人去了陳平安的屋子。

    吳霜降獨自坐在靠窗位置,陳平安和寧姚坐在一條長凳上,姜尚真落座後,崔東山站在他身邊,一邊幫著姜尚真揉肩敲背,一邊心酸道:“辛苦周首席了,這白頭髮長得跟雨後春筍差不多,看得我心疼。”

    姜尚真伸出手指抵住鬢角,笑容燦爛道:“崔老弟你這就不懂了,這就叫男人味,曉不得,知不道?”

    吳霜降看著這些……年輕人,笑道:“我這輩子遇到過很多意外,但是幾乎沒有身陷萬一。你們幾個,很可以。不過如果沒有寧姚在場,你們三個,現在就不是這個下場了。”

    陳平安問道:“是要有一場生死大戰?而且必須保證有人護住你的道侶?”

    吳霜降點頭道:“就是那個道老二,我與他有一樁死仇。在青冥天下,這位所謂的真無敵,可以斬我再斬天然,所以當年她離開歲除宮,是我與那玄都觀道人的第一筆買賣,今天與你,是第二筆。不然她那麼笨,哪裡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你小子如果見著了我,就將她雙手奉送,就很不對我的胃口了。她身在浩然,又有你護著,我就比較放心了。”

    陳平安默不作聲。

    吳霜降突然說了句奇怪言語,“陳平安,不獨獨是你,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座書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