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九十九章 登高望遠

    小天師趙搖光護在一旁。

    趙搖光猶豫了半天,還是壯起膽子說道:“左先生,晚輩趙搖光,有一事相求。”

    左右說道:“不會答應,別開口了。”

    趙搖光憋了半天,只得乖乖說道:“好的,晚輩知道了。”

    將來回了天師府,對家中那位長輩,也算有了個交待。真不是自己沒心沒肺,而是左劍仙根本不給自己開口邀請的機會。

    左右橫劍在膝,開始閉目養神。

    遙想當年,在劍氣長城那邊練劍,陳清都曾經私底下對左右說過一個道理。

    如果你沒有辦法保證在十劍之內,徹徹底底砍死一個飛昇境,就去躋身十四境,有意思嗎?沒意思的。

    臨了,那位老大劍仙,拍了拍左右的肩膀,又撂下一句話,歲數不小了,劍術不夠高,替你著急啊。

    門口那邊,經生熹平以心聲笑道:“左先生兩次出劍,都比預料中要輕巧幾分。”

    左右答道:“只要文廟這邊給句準話,我可以再重些出劍。”

    經生熹平搖搖頭,無言以對。

    鸚鵡洲這邊,嫩道人說了些公道話:“比起南光照,這個道號青秘的傢伙,確實是要強些。不過臉皮更厚,願意在眾目睽睽之下,站著不動,挨那一狗爪子。”

    反正阿良不在,隨便罵,不罵白不罵。

    柳赤誠笑道:“馮雪濤其實不止這麼點本事,藏私頗多,野修嘛,都是這個德行。當然,主要還是馮雪濤不敢動。”

    已經招惹了板上釘釘會躋身十四境的左右,再來個早已領略過十四境風光的阿良,浩然天下沒人敢這麼不怕死。

    陳平安說道:“大修士青秘,更適合戰場廝殺。”

    嫩道人只當耳邊風。打架本事不如自己的,都不值得上心。

    柳赤誠卻聽出了陳平安的言下之意,馮雪濤當年比那南光照更適合下山。

    嫩道人交給陳平安一塊寶光瑩然的玉版。

    上邊篆刻了金翠城法袍煉製的諸多關鍵秘術,以蠅頭小楷寫就,洋洋灑灑七八千字之多。

    嫩道人笑道:“說好了,一成分賬。”

    陳平安沒計較桃亭的這點耍無賴,以心神迅速瀏覽一遍,心中大定,按照這份秘錄記載,確實能夠將彩雀府法袍拔高一個品秩,

    別說一成分紅,兩成都不過分。

    陳平安說道:“每過一甲子,落魄山都會按約結賬給錢,除了那筆神仙錢,再加上一本賬簿。”

    是每一甲子給錢,還是十年三十年一結賬,其實差距不小。

    嫩道人皺眉道:“煩不煩,查賬,當我是打算盤的賬房先生嗎?是你小子信不過我,還是覺得我信不過你?信不過你,還做個屁的買賣。要是你信不過我,以後就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

    陳平安笑道:“當朋友有當朋友的規矩,做買賣有做買賣的規矩,尤其是朋友合夥做生意,半點含糊不得,前輩可以不翻賬簿明細,落魄山卻不能不給賬本。如果覺得這都會傷了感情,就說明根本不適合一起掙錢。”

    嫩道人不耐煩道:“都隨你。”

    一行人去了那包袱齋,是一處別有洞天的山水秘境,有點類似倒懸山的那座黃粱酒鋪。

    這一路走去,旁人多有側目,紛紛主動讓道。

    一位不講道理的青衫劍仙,一個差點打死南光照的浩然嫩道人,再加上一個久負盛名的白帝城柳道醇,只說這三位同行,確實會有一種“求你們來惹我啊”的獨有氣勢。

    陳平安一直覺得自己這個包袱齋,當得不差,等到今天走入這處秘境,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家底,什麼叫道行。

    有些自慚形穢了。

    其實自家牛角山那邊,連同渡口,加上那些店鋪,其實就是包袱齋“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手筆,讓披雲山和落魄山得了個天大便宜。

    包袱齋是個鬆散門派,聽說都沒有什麼正兒八經的金玉譜牒,也沒有山頭和祖師堂,開山老祖師也行蹤不定,門派修士,反正走到哪裡,生意就跟著做到哪裡。至於練氣士如何進入包袱齋,門派律例又有哪些,都個謎。

    只知道包袱齋的老祖師,每次現身,親自做生意,都會取出隨身攜帶的一處“和氣齋”,開門迎客,總計九十九間屋子,每間屋子,一般只賣一物,偶有例外。

    陳平安一行人依次走過屋子,幾乎都會步入其中,看一看那些包袱齋所賣貨物。

    有那出自琳琅仙府的筆海,雕刻有一幅仙家走馬圖,二十四節氣,各取一景,依次展現。篆文極其稀少的小暑錢。繪五穀豐登進寶圖的五彩大碗。幾點力士石像頭顱。山鬼雷公八卦花錢。一對彩繪門神大木板。清祿福地山水畫冊。一隻山上名為下山罐的小陶罐,看著不起眼,卻是一件壓勝鬼物的山上重寶。還有幾座破碎的洞天福地,只要錢足夠,一樣都可以買走。

    如果已經賣出貨物,屋內的符籙美人,就會在門外掛個小木牌,上書四字,“已結善緣”。筆趣庫

    說實話,如果不是這些包袱齋老祖師親自掌眼的寶物,不存在任何撿漏的可能性,陳平安很想一掃而空。

    只說當下屋內所見那把玉竹扇子,一扇面節錄蘇子祈雨貼,一面草書寫《龍蜇詩》,末尾寫那芒種時節,風雨雷電,閉戶寫此。落款是那謫仙山柳洲。陳平安就差點想要跟柳赤誠借錢,買下此物,只是一看到那個價格,實在讓人知難而退。這處包袱齋,所有寶物,都是毋庸置疑的大開門,可惜價格,確實讓人只恨掙錢太難,自己錢袋子太癟。

    陳平安沒著急挪步。

    屋內那位姿容清秀的符籙美人,好像暗中得到了包袱齋祖師爺的一道敕令,她突然與這位青衫劍仙施了個萬福,笑容婉約,嗓音輕柔道:“劍仙若是相中了此物,可以賒欠,將這把扇子先行帶走。以後在浩然天下任何一處包袱齋,隨時補上即可。此事並非單獨為劍仙破例,而是我們包袱齋歷來有此定例,所以劍仙無需多心。”

    包袱齋最大的特點,就是買方可以賒欠一事,不論是譜牒仙師,還是山澤野修,囊中羞澀的修士,都有機會與包袱齋訂立一張契據,然後就可以帶走貨物,比山下買賣屋舍,都要更加簡單,而且契據,幾乎沒有任何約束力,也就是說還不上錢,包袱齋認栽,絕不追-債。

    所以浩然天下的歷史上,經常會有時隔百年、甚至是千年,才有修士現身,與包袱齋還上當年所欠的那筆神仙錢。

    當然不是人人都可如此,修士也要看能否入包袱齋的眼。

    陳平安對此有些猜測,多半是包袱齋有那秘寶,能夠勘驗他人的財運。不然天底下哪有這麼做買賣的路數。

    陳平安與那符籙美人先道了一聲謝,然後問道:“是相中了任何物件,我都可以與你們賒欠嗎?”

    符籙美人笑著點頭,“都行。我們包袱齋這邊只有一個要求,九十九間屋子,依次走過後,劍仙不能回頭。”

    陳平安看了眼李槐,李槐點點頭,說道:“那就去下一處看看。”

    酡顏夫人心聲道:“隱官大人,我其實還有些積蓄,買下這把扇子,還是夠的。”

    陳平安笑道:“不用。”

    其實陳平安是想要先與包袱齋欠個人情。

    唯有如此,才會有人情往來。

    最後他們足足走過三十多間屋子,看得李槐眼睛都有些發澀,才下定決心,相中了一件頗為奇怪的物品,是塊拳頭大小的石頭,篆刻“山仙”二字,有一株老根盤踞的袖珍柳樹,就好像一處盆景,樹底下還站著個觀海境修為的樹精,白髮蒼蒼的老翁模樣,自稱城南老仙君,見著了進屋子的客人,後者稍有動心,剛有買下的念頭,老翁就破口大罵,跳起來朝那些練氣士吐唾沫,說你們這些不長眼的玩意,也配請爺爺去家中落腳,可把你們能耐的,咋個不白日飛昇去啊……

    包袱齋這邊標價不過十顆穀雨錢。柳樹精魅的境界,山石的材質等事,屋內的符籙美人都會與客人一一說明。

    不過這處山水秘境所賣,也不全是價值連城的珍稀之物,連那幾十顆雪花錢的奇巧物件,一樣有,門檻高的屋子,會一直掛不出那塊木牌,門檻低的,卻是誰都買得起,客人先到先得罷了。

    等到李槐跟它大眼瞪小眼,約莫是罵得費勁,著實有些口渴了,老柳樹精背靠石壁,摘下腰間酒葫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酒水。

    只是十顆穀雨錢,陳平安其實完全可以自己買下,只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與那符籙美人簽訂契據,算是打了張只是十顆穀雨錢的欠條。

    在那之後,陳平安東拼西湊,與柳赤誠和酡顏夫人都借了穀雨錢,陸陸續續買下了幾件李槐覺得有眼緣的物件,一座價格不菲的鎮妖塔,一對脂粉氣比較重的小金葫蘆耳墜,還有一幅畫滿蝦兵蟹將的水仙夜遊圖。期間碰到了一群山上女修,其中一位氣態雍容的婦人,將那滿屋子的法袍衣裙,數十件之多,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全部包圓了,到了下一處屋子,有十套百花福地的花神杯,加在一起,可就是千隻酒杯,她只給後邊的人留下一套,其餘九套,全部帶走。

    關鍵是陳平安都沒有看到那婦人取出什麼方寸物,沒有與包袱齋掏錢結賬。

    兩位符籙美人好像也早已習以為常,根本就沒有多說一個字。

    陳平安也就就認出了那婦人的身份,天底下最有錢之人的道侶,皚皚洲劉財神的妻子。

    出門不用帶錢,一樣可以大手大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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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著文廟不遠的城內,那個陳平安拍拍手,站起身。

    背靠牆壁的蔣龍驤,捱了頓揍不說,還被砸了幾十顆石子,老書生當下氣得渾身顫抖,“你到底是誰?!有本事就報上名來,難不成堂堂劍仙,還怕一箇中五境修士的尋仇?!”

    這個歲數不小的讀書人,其實臉上寫滿了四個大字,色厲內荏。

    讀書人的所謂尋仇,當然不會打打殺殺,豈不是有辱斯文,他當然是去

    請求文廟的聖賢,幫忙主持公道,好好管一管這些以武犯禁的山上修士。筆趣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