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二十七章 夜遊京城

    陳平安點點頭,覺得可行。落魄山一線秉持勤儉持家的傳統,不能稍微有點家業,就大手大腳。

    所以之後就帶著寧姚,離開龍舟渡船,聯袂御風遠遊。

    小米粒抱住欄杆,拿臉蛋蹭了蹭胳膊,好人山主又忙去嘍。

    崔東山坐在欄杆上,一點一點挪動屁股,“小米粒,咱倆嘮嘮嗑唄?”

    小米粒忙著想事情,又埋怨大白鵝的不仗義,故意不去看崔東山,她只是笑呵呵道:“你是誰啊,我認識的大白鵝可大度,小師兄可厲害,某人半點都不像他唉,一顆瓜子那麼小都不像。”

    崔東山一個後仰,身形倒轉,飄落在地,陪著小米粒一起抱住欄杆。

    裴錢猶豫了一下,問了些那位大驪太后的事情。當年在陪都戰場那邊,裴錢是有所耳聞的。

    崔東山笑著說沒什麼可聊的,就是個死守著一畝三分地、見誰撓誰的婦道人家。

    小米粒對這些不感興趣,聽了也記不住。

    以前裴錢個兒只比自己高一點點的時候,每天一起巡山賊好玩可有趣。

    去跟老廚子討要幾塊布,學那演義小說上的女俠裝束,讓暖樹姐姐幫著裁剪成披風,一個手持綠竹杖,一個手持金扁擔,呼嘯山林間,一路過關斬將,只要她們跑得夠快,披風就能飛起來。

    每次落魄山下大雪的時候,裴錢就讓她站著不動,變成一個大雪人,暖樹姐姐不是拎著炭籠在簷下等著,就是在屋內備好火爐,哈哈,她是大水怪唉。

    還有一次裴錢拉著她,倆躲在拐角處,事先約好了,要讓老廚子領教一下什麼叫天底下最厲害的暗器。最後就是她站定,點點頭,裴錢伸出雙手,啪一下,攥住她的臉,然後身形踉蹌一下,一個旋轉又一個,旋到路中央,就剛好將她丟出去,結果老廚子也有幾分真本事,勉強將她擋住,放在地上後,可老廚子還是被嚇得不輕,不斷挪步後撤,雙手胡亂出拳,最後站定,好不容易瞧得真切了,老廚子就老臉一紅,悻悻然說這樣的江湖暗器,我走遍江湖,翻遍小說,都還是聞所未聞啊,措手不及,委實是措手不及了。

    每逢雷雨天氣,她們就並排站在竹樓二樓,不知道為什麼,裴錢可厲害,每次手持行山杖,只要往雨幕一點,然後就會電閃雷鳴,她每次問裴錢是怎麼做到的,裴錢就說,小米粒啊,你是怎麼都學不來的,當年師父就是一眼相中了我的習武資質。

    等到裴錢長大以後,她們倆就不太這麼鬧了。

    裴錢還說,其實陳靈均躋身元嬰境後,一直是故意壓著身形不變,不然至少就是一位少年容貌的修道之士了,願意的話,都可以變成約莫及冠歲數的山下俗子身形。小米粒就問為啥哩,白長個兒不花錢,不好嗎?裴錢笑著說他在等暖樹姐姐啊。小米粒立即懂了,景清原來是喜歡暖樹姐姐啊。裴錢提醒她,說這事兒你知道就行了,別去問暖樹姐姐,也別問陳靈均。她就雙指併攏,在嘴邊一抹,明白!

    裴錢又說,你以後獨自巡山的時候,在臺階那邊如果遇到岑鴛機走樁練拳,可以腳步不停,只是別忘了與岑鴛機打聲招呼,不管對方答不答應,你就當一門課業去做,哪次忘記了也沒關係,下次補上就是了。小米粒覺得這事不難,只是問裴錢為什麼,裴錢笑著說在師父眼裡,岑姐姐是一位真正的純粹武夫。聽到這裡的時候,小米粒一邊點頭一邊傷心,裴錢都不喊那個綽號了啊。好在裴錢很快補了一句,你以後當面喊她岑姐姐,咱們背後繼續喊她岑憨憨。

    裴錢看見小米粒一直在發呆,忍不住問道:“想啥呢,有心事?”

    小米粒鬆開手,落在地上後,使勁點頭,伸出手掌,然後握拳,“這麼大的心事!”

    然後重新攤開手,小米粒嘿嘿笑道:“嗖一下,就沒事嘍。”

    層層雲海之中,兩抹身形,一閃而逝,若是俯瞰山河,如絲線蜿蜒。

    寧姚視野中,陳平安好像在練習一門上乘遁法,身形化作十數條劍光,轟然而散,只是最終被迫重新凝聚身形之時,都會歪七倒八,重新畫弧掠至寧姚身邊,週而復始,樂此不疲。

    寧姚這才想起,喜歡什麼都學的陳平安,好像唯獨沒怎麼研習保命的遁術,這其實在山上譜牒仙師當中,並不常見。

    寧姚反正閒著也沒事,稍稍上心,看了他幾次施展過後,她心意轉動,身形悄然散作十八條劍光,最終在數十里外的雲海上空,凝聚身形,寧姚踩雲懸停,安靜等待身後那個傢伙。

    陳平安跟上寧姚,在那之後,就不再演練這門遁術了。很快兩人御風路過一座仙家門派,翠嶺高聳,古亭翼然,鑿險構造樓觀府邸,依山而起,山中有瀑,崖有紅漆榜書,剛好有一撥綵衣仙子,手提花籃,好像要去某地採花制香,鶯鶯燕燕們,歡聲笑語,瞧見了兩道驚若翩鴻的御風身形,她們立即止步停下言語,對那對陌生男女,投去好奇視線,莫不是一對出門遊歷的山上道侶?

    寧姚問陳平安知不知道是什麼門派,陳平安就將這個小門派的歷史淵源,娓娓道來,寧姚抬了抬下巴,問有沒有認識的,需不需要打聲招呼。陳平安笑著說不用不用,只是聽說過,半點不熟。

    等到她們再稍稍認清了那遙遙過路男子的面容,突然有女子率先驚呼出聲,雀躍不已,趕緊與身邊師姐妹們說是那位青衫劍仙,落魄山那位!

    原來先前那場正陽山問劍,這座仙家門派的修士,也曾憑藉鏡花水月看了一半的熱鬧。

    陳平安不認得她們,她們倒是認得陳平安了。

    先前在山頭那邊,對著鏡花水月,她們還嘰嘰喳喳,爭吵內容,十分女子,有人覺得那個叫劉羨陽的龍泉劍宗嫡傳,劍術可能更高几分,但是相貌氣度嘛,終究是不如那位落魄山的陳山主。之後有人得知落魄山就在披雲山附近,都已經與同門約好了,下次去北方大驪那邊歷練,一定要去瞅瞅,爭取就近看那落魄山劍仙幾眼。

    不曾想今兒才出門,就看到那位年輕劍仙的御風而過。

    可惜那位陳山主身邊跟著個模樣還湊合的女子。

    說不定是這位劍仙的弟子呢。

    同樣是修士御風,速度有那雲泥之別,早已將那些女子拋在身後,看著陳平安的無奈表情,寧姚忍不住笑道:“你沒必要故意擺出這個樣子,我其實半點不在意。”

    陳平安微笑道:“知道的。”

    可事實上,不擺出這個樣子試試看?

    寧姚在不在乎,是一回事,自己在不在乎,絕對是另外一回事。她之所以會不在乎,可不就是自己次次很在乎?

    事情分先後,陳平安這就是將自家先生的順序學說,學以致用了。

    ————

    劉羨陽離開一線峰後,在北邊小國一處城郊的山神祠廟,跟董谷幾個同門相聚,謝靈笑道:“剛剛得到師父飛劍傳信,讓我們抓緊趕回去,師父就在神秀山等著我們。”

    劉羨陽有些意外,阮鐵匠可是多年不曾返回神秀山了,怎麼,這個悶葫蘆,偷偷看那鏡花水月,覺得當師父的人,劍術竟然不如弟子,丟了面子,惱火這場問劍,要對自己家法伺候了?

    大驪宋氏將舊中嶽的廣袤地界,劃撥給龍泉劍宗之後,陸陸續續就將家業搬遷去了北邊,先是徐小橋,謝靈在那邊負責營建府邸、修繕道場事宜,在大驪匠人的幫助下,大興土木,還需要忙著與一位北嶽儲君山神聯手穩固山根水運,後來阮邛也在那邊開爐鑄劍,原本開峰府邸在橫槊峰的大弟子董谷,帶著十數位劍宗親傳弟子,離開了龍州轄境的西邊大山,一同去了劍宗新址修行練劍,以至於最後就只留下劉羨陽一人,孤零零守著龍鬚河畔的鐵匠鋪子。

    當下龍泉劍宗資歷最老的四位嫡傳,除了劉羨陽已經是玉璞境劍修,大師兄董谷是元嬰境練氣士,徐小橋是金丹劍修,謝靈所學駁雜,既是元嬰境劍修,又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陣師,而且精通煉丹。也難怪阮邛對於收取嫡傳、以及再傳一事,半點不急,甚至願意為他人作嫁衣裳,將庾檁、柳玉這撥足可開峰的劍仙胚子,送下山去,等於白送他人幾個金丹地仙。阮邛收徒,一向如此。

    如果說之前,還有人會覺得同樣是以劍為本的兩大宗門,正陽山穩壓龍泉劍宗一頭,等到劉羨陽問劍過後,估計就沒人覺得龍泉劍宗是個只能由謝靈撐起的空架子了。

    五十歲之前的玉璞境劍修,別說是寶瓶洲,隨便擱在浩然天下哪個洲,都是屈指可數的存在。

    餘姑娘也在場,她只是站在那兒,哪怕不說話,也賞心悅目,花好看,月團圓。

    此地山神在祠廟門口那邊遠遠站著,瞧見了那位大駕光臨的劉劍仙,山神低頭哈腰,笑臉燦爛,也不主動打招呼,不敢煩擾那位在正陽山氣沖斗牛的年輕劍仙。

    劉羨陽高高抱拳,“叨擾山神老爺清修了。”

    山神趕緊抱拳還禮道:“有仙則靈,小神幸甚。”

    劉羨陽跑去給大師兄董谷揉著肩膀,笑道:“董師兄,還有徐師姐,見著了師父,你們一定要幫我說話啊,我這趟做客正陽山,一路過關斬將,險象環生,受傷不輕,拼了性命都要讓咱們龍泉劍宗露面,師父如果這都要罵人,太沒良心,不講師德,我到時候一個氣悶,傷了大道根本,師父事後不得哭去。”

    董谷笑著點頭,“沒問題,其實師父看不順眼正陽山,也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了。”

    徐小橋卻是一根筋的性子,沒什麼人情世故,“我可以勸幾句,可最後還是師父自己拿主意。”

    劉羨陽轉頭笑問道:“餘姑娘,我這次問劍,還湊合吧?”

    賒月點頭道:“很湊合。”

    劉羨陽啞然。

    謝靈忍俊不禁,一物降一物。想起一事,謝靈突然說道:“記得師父當年親口說過,只要誰躋身了玉璞境劍修,誰就可以擔任下任宗主。”

    劉羨陽皺眉道:“我怎麼不知道。”

    董谷點點頭,“師父確實說過此事,不過那會兒劉師弟還在南婆娑洲遊學。”

    劉羨陽疑惑道:“謝靈,你小子偷偷摸摸躋身玉璞境劍仙了?”

    謝靈搖頭道:“還沒有,元嬰瓶頸難破,至少還需要十年的水磨功夫。”

    劉羨陽揉了揉下巴,“果然還是要靠我。阮鐵匠是燒了多少高香,才能收到我這樣光耀門楣的得意弟子。”

    劉羨陽沉默片刻,自顧自說道:“如果師父這次回神秀山,是打算跟咱們幾個說此事,那我就只好挑起重擔了。”

    陳平安那小子都是宗主了,自己沒理由。

    賒月問道:“在劍頂那邊,你喝了多少酒啊?”

    劉羨陽白眼道:“全是假酒。”

    對於劉羨陽主動要求繼任宗主一事,董谷是如釋重負,徐小橋是心服口服,謝靈是全然無所謂,只覺得好事,除了劉羨陽,謝靈還真不覺得師兄師姐,能夠擔任龍泉劍宗第二任宗主,這兩位師兄師姐,不管誰來擔任宗主,都是難以服眾的,會有極大的隱患,可如果耐心極好的師兄董谷負責財庫運轉一事,性情耿介的師姐徐小橋擔任一宗掌律,都是不錯的選擇,師父就可以安心鑄劍了。至於自己,更能夠潛心修行,步步登高,證道長生不朽,最終……

    想到這裡,謝靈抬起頭,望向天幕。

    飛昇。登天。

    如果只說皮囊,神仙氣度,龍泉劍宗之內,確實還是得看桃葉巷謝氏的這位“幽蘭庭芝”。

    賒月心聲問道:“為什麼願意當宗主?”

    在她看來,劉羨陽其實很懶,不是一般的懶,只在乎兩件事,夢中練劍,好在陳平安那邊擺兄長架子。

    劉羨陽笑道:“阮師傅是個好人,陳平安也是個好人。”

    賒月一頭霧水,沒明白他的師父和朋友,是兩個好人,這與劉羨陽違心擔任宗主,有什麼關係。

    劉羨陽說道:“我如果真的當了宗主,其實就只是過渡一下,阮師傅志不在此,我也心不在焉,所以真正帶領龍泉劍宗登高的,還是未來的那位第三任宗主,至於是誰,暫時還不好說,等著吧。”

    一行人抓緊趕路,返回大驪龍州。

    神秀山那邊,阮邛獨自站在崖畔,默默看著群山風景。

    昔年驪珠洞天的這片西邊群山,北嶽披雲山在內,總計六十二座,群山品秩懸殊,大的山頭,足可媲美小國山嶽,小的山頭,供一位金丹地仙的幽居修行

    ,都會略顯寒酸,靈氣不足,必須砸下神仙錢,才會不耽誤修行。世間一處山水形勝的修道之地,天地靈氣多寡,山中道氣深淺,其實歸根結底,就是擁有有多少顆穀雨錢的道韻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