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五十三章 猜錯的謎底

    小米粒想了想,“好像是唉。”

    崔東山微笑道:“哪怕沒有那幅劍仙陣圖,如今在寶瓶洲,咱們落魄山不主動攬事,別人就該燒高香了。”

    掏出一把玉竹摺扇,崔東山輕輕扇風,一面寫以德服人,一面寫不服打死。

    魏檗說道:“落魄山不收弟子一事,我已經幫忙放出話了,不過看樣子不太管用,效果很一般,以後只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趕來這邊。”

    崔東山幫著小米粒扇風,笑道:“正常,霧裡看花,誰都好奇。最終能否登山,還是得講一講機緣的。小米粒的瓜子,是誰都能磕的?不能夠嘛。”

    小米粒坐在長凳上,搖晃小腳丫,清風拂面,扯了扯棉布挎包,笑哈哈。

    魏檗笑問道:“小米粒,想好了沒有,打算要什麼回禮?”

    小米粒贈送的那支青竹筆,對於魏檗來說,意義非凡,拿件半仙兵都不換。

    陳靈均先前為小米粒保駕護航走了一趟披雲山,如今時不時就去竹林那邊逛蕩,夏秋之際,卻說是看有沒有筍可挖。

    小米粒搖頭道:“不用不用,客套個錘兒,魏山君見外哩。”

    魏檗站起身,摸了摸小米粒的腦袋,告辭離去。

    小米粒重新去小竹椅上坐著看門,讓老廚子和大白鵝繼續聊正事。

    崔東山雙手籠袖,說道:“老觀主好像對你,獨獨刮目相看。”

    朱斂一笑置之。

    相傳陸沉有五夢,各有不可理喻的大道顯化,其中就有道門的白骨真人,儒家的書生鄭緩。

    此外又有玄妙的心相七物,木雞,椿樹,鼴鼠,鯤鵬,黃雀,鵷鶵,蝴蝶。

    其中藕花福地第一個修仙有成的俞真意,就是那隻呆若木雞的木雞。

    藕花福地的畫卷四人,雖然按照浩然天下的定義,都屬於貨真價實的純粹武夫,只是四人各有側重,隋右邊,執念重,直接放棄了武道,轉去登山修道,成為劍修。魏羨,從來志不在武學登頂,更喜歡沙場和……當官,最大的官。

    天曉得這個自稱喝酒海量的傢伙,以後會不會直接找塊地盤,比如在山河破碎的那座桐葉洲,重新當個開國皇帝。

    盧白象相對於隋右邊和魏羨,好像是最沒有野心的一個。

    至於朱斂,在外人眼中,則是那個最不求上進的。

    崔東山合攏摺扇,抬頭望天,“呵,白玉京。”

    朱斂問道:“老觀主先前說的那個大概?前一句好猜,後一句?”

    人間已無陳清都,誰能劍開託月山?

    崔東山搖搖頭,“天曉得。”

    朱斂看了眼天色,笑道:“算了,不聊這些煩心事,今夕只可飲酒談風月。”

    日光作紙,夜色如墨,世道研磨,心事成字。

    崔東山拿出兩壺酒,拋給朱斂一壺,各自飲酒。

    朱斂喝著酒。

    就一定我是陸沉?

    就不能陸沉是我?

    ————

    陳靈均回到了騎龍巷,直接跟賈老哥要了一壺酒,到了一大碗,一口飲盡。

    陳靈均盤腿坐在長凳上,壓低嗓音說道:“賈老哥,你是不知道,我今兒見著了三個外鄉人!”

    賈老神仙問道:“幹架了?可曾佔著便宜?需不需要老哥幫你找回場子?論嘴皮功夫,咱哥倆以理服人,就沒有服不了的人。”

    陳靈均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洩露天機的念頭,一來此事不宜瞎顯擺,二來被至聖先師說中了,好像只要涉及到那些個關鍵詞彙,就有口難言,哪怕是彎來繞去,一樣不成。陳靈均嘆了口氣,到底有些可惜,抹了抹額頭,結果一手新的汗水,賈老神仙震驚不已,直接來了句江湖黑話,點子扎手?陳靈均苦笑兮兮的,只是提了一碗,先前一屁股坐地,坐而論道?三教祖師當時好像都在街上站著呢。

    一想到這個,陳靈均就汗如雨下,只得轉移話題,“周首席不在山上,還是有點寂寞。”

    那傢伙有錢,有趣,有閒,讀過書,喝得酒,吹得牛。

    就憑姜尚真那句“我和靈均老弟這樣的天縱奇才,若是還要辛苦修行,豈不是欺負人”,陳靈均就願意對這位首席供奉刮目相看,投緣!

    而且姜尚真酒桌說話,一套一套的,極有嚼頭,比啥佐酒菜都得勁。

    百無一用是書生,極難處是書生落魄。浪子回頭金不換,最可憐是浪子白頭。

    什麼花繁柳密穠豔場,鶯歌燕舞脂粉窟……其實文縐縐的,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姜尚真拍胸脯保證,以後到了雲窟福地,他來安排,兄弟三人,闖一闖那英雄冢!

    不曾想一條小小的騎龍巷,就有景清老弟和賈老神仙兩位豪傑人物。

    於是姜尚真就有樣學樣,說騎龍巷這地兒,定然是塊風水寶地,學那掌律長命,在騎龍巷又花重金買下了三座宅子,

    有錢算什麼本事,願意花錢才是,姜尚真比那個掌律長命,闊綽大氣多了,說那吃飽穿暖之外的爭名奪利,總是蠅頭蝸角,沒啥意思。所以在酒桌上,這位周首席隨手將三串鑰匙都丟給了目盲老道士,說都是自家兄弟,以後賈老哥師徒三人,幫忙暖屋添人氣的,我就不談錢不錢的了,白白傷了兄弟感情。

    賈老神仙喝得紅光滿面,一臉的大義凜然,收下鑰匙,大手一揮,兄弟之間談錢就俗了。

    目盲老道士當天就屁顛屁顛帶著倆徒弟搬了新家,屋子裡邊那些價格不菲的物件擺設,估摸著大驪京城的將相公卿,也就這點家當了。

    一襲雪白長袍的落魄山掌律,站在門口那邊。

    陳靈均立即從板凳上放下腳,喊道:“長命姐姐!”

    賈老神仙也立即放下手中酒碗,下意識抬起屁股,見靈均老弟並未起身,卻也沒有放下屁股,就那麼不辭辛苦地屁股懸空,微微彎腰,至於那女子是否瞧得見這一幕,老神仙可不管,自個兒的這份晚福,從何而來?除了山主的慧眼獨具,從茫茫人海中獨獨相中了他這條風骨凜凜的老英雄,還有就是靠的這份與落魄山大道相契的以誠待人,我見高人先矮一頭,老神仙笑道:“掌律親臨寒舍,貴腳踏於賤地,真是柴門有慶,蓬蓽生輝,苦無醇酒待客,長命掌律若是不介意……”

    長命眯眼而笑,“介意。”

    賈老神仙隨之言語轉折,“掌律快人快語,教人省心省力。”

    長命說道:“攔路一事,你上點心。”

    賈老神仙沉聲道:“責無旁貸!明兒貧道就親自出馬。”

    之前是落魄山那邊沒點他的名,只是讓弟子趙登高忙活這事,賈老神仙這才忍住,不然只說待人接物的本事,賈晟自認在落魄山,名次最少可以排進前五,在落魄山月月領俸祿,要說光拿錢不幹事,賈晟自然是沒有半點負擔的,可是那隻神出鬼沒的大白鵝,還有如今這個對誰都是笑臉相迎的掌律長命?實在是由不得他每天躺著享福啊。

    隨著浩然天下山水邸報的解禁,還有那場正陽山的鏡花水月,造訪落魄山的各路人馬,蜂擁而至,從一洲山河的四面八方而來,

    一來二去,整個龍州地界,大小客棧,都人滿為患。

    當然來這邊看熱鬧的人更多,未必就是有所求,比如各路譜牒仙師,北嶽披雲山,本就是一處遊覽勝地,如今多出一個橫空出世的落魄山,再加上龍州這邊的山水神靈,在一洲山水譜牒上的神位都不低,相信落魄山很快就要面對訪客多如過江之鯽的喧鬧景象。

    仰慕劍仙的練氣士,混江湖的武夫,要與那些武學宗師跟學拳腳功夫,肯定會有不少山上仙子,都想要在落魄山門口那邊,開啟鏡花水月。在這其中,還有要與裴錢問拳的各國武學宗師。

    當然誰都不為贏拳而來,只是切磋一二,請教而已。一洲山河,武夫多如牛毛,裴錢卻是武評四大宗師之一,與她問拳還想贏,失心瘋了?去問一問陪都戰場上給裴宗師幾拳打開花的妖族修士,它們答不答應?

    因為之前渡船議事,陳平安說了最近二十年之內,落魄山都不會收取弟子。

    所以就多出了件事,落魄山這邊需要有人負責攔路,與所有外鄉人告知此事,尤其是需要攔著他們擅自登山,將落魄山當作一處賞景的地方。

    通往落魄山,就兩條路,除了槐黃縣城這邊的那條山路,還有從紅燭鎮、棋墩山一路延伸過來。暫時負責攔路事宜的,明處有云子,白玄,趙樹下,還有目盲老道賈晟的弟子趙登高。做這種事情,也算一場歷練。暗處有掌律長命和劍修崔嵬,以防意外。唯獨白玄,純屬上杆子湊熱鬧,反正裴錢最近剛好不在落魄山。

    白玄如今跟騎龍巷那條左護法,混得比較熟了。經常蹲在地上,問你吃不吃?就是那個?

    但凡是揚言要與裴錢問拳的英雄,白玄準備一個不落下,全部仔仔細細記錄在冊,姓名綽號,家鄉籍貫,武學境界……

    陳靈均破天荒沒有摻和此事,暖樹和小米粒都很意外,陳靈均當然是故作高人狀,他孃的,魚龍混雜,天曉得裡邊有無一拳打死他的高人。畢竟偌大一座江湖裡邊,不可能次次遇到白忙、陳清流這樣宅心仁厚的好兄弟。外邊的江湖難混,光靠膽大不濟事,修行路上,不是脫韁的野馬,就是出圈的豬,一個比一個橫。

    今天一大桌子吃飯,熱熱鬧鬧。

    還是那個雷打不動的老規矩,如果陳平安不在山上,主位那條長凳就會空著,得留給山主。

    朱斂,崔東山,米裕,陳暖樹,小米粒,陳靈均,張嘉貞。

    還有喜歡來這邊蹭吃蹭喝的白玄。

    韋文龍,不太露面,倒不是一位金丹客的修道神仙,無需實用五穀,也不是這位落魄山的財神爺如何性情孤僻,而是痴迷算賬一事,一本本賬簿簡直就是他的一個個媳婦。

    至於趙樹下和趙登高,每天都會步行返回小鎮,輪流在道路上守夜,一個山主嫡傳,一個記名供奉,兩人如今關係很好。他們與陳靈均、白玄顯然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飯桌上陳靈均憋著壞,“老廚子,聽說你年輕那會兒,還是個十里八村獨一份的美男子?”

    朱斂每一筷子,無論飯菜,都會細嚼慢嚥,“一般般,勉強能算不醜。”

    陳靈均笑嘻嘻道:“那你咋個還是打光棍,是年輕那會兒眼光太高,挑花了眼,都沒個滿意的姑娘,到頭來就只能跟大風兄弟一樣了?”

    朱斂笑道:“忘了你歲數比我大?”

    陳靈均吃癟。

    小米粒豎起手掌在嘴邊,與暖樹姐姐悄悄問道:“景清多大歲數了?”

    粉裙女童看了眼青衣小童,搖搖頭,小聲道:“沒問過,不曉得。”

    陳靈均一拍桌子,“笨丫頭,垂涎我美色是吧,被抓了個正著,哈哈……”

    結果後腦勺捱了米裕一巴掌。

    陳靈均低頭扒拉著碗裡的米飯,身邊這位米大劍仙,那是絕對不敢招惹的,就有點悶悶不樂。

    崔嵬可是一位劍氣長城的元嬰境劍修,結果在米裕這邊就跟孫子見著爺爺一樣,之前陳靈均就覺得不對勁,後來從消息靈通的賈老哥那邊,聽說了那個“米攔腰”的說法,再加上一些個老龍城戰場的事蹟,聽得陳靈均肝兒顫,結果嚇得他好幾天都沒敢去找米裕稱兄道弟。

    朱斂看了眼張嘉貞。

    寡言少語,但是眼中常有笑意。

    來時少年郎。

    這會兒已經是個都可以蓄鬚的年輕男子了。

    與那個同齡人的蔣去站在一起,兩人就像年齡差了十歲。

    姜尚真其實私底下找過他,說他這個當首席供奉的,花點錢,可以修行。運氣好,這輩子有希望躋身中五境的洞府境,然後就此止步。哪怕運氣一般,撈個四境五境的練氣士,活個兩甲子還是有機會的。如果覺得過意不去,可以當成是借錢,以後靠著落魄山的俸祿,慢慢還錢就是了。

    但是張嘉貞還是沒有答應,有自己的打算,最後出人意料地問了周首席幾個問題。

    兩甲子光陰,可能其中一甲子,都需要拿來潛心修行,修道之人的山居歲

    月,對待寒暑變遷,四季流轉,與凡俗夫子,是截然不同的觀感,隨便一個靜坐閉關,可能就要消耗幾天甚至是數月的光陰。張嘉貞跟在韋先生身邊,耳濡目染,哪怕只是學到了點皮毛,這筆賬,不難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