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零四章 一人即半洲

    這就意味著陳平安的這兩手精妙落子,不但冥冥之中契合大道“天意”,還順便完全壓勝了之前的整盤殘局。

    小陌站在自家公子身後,面無表情。

    其實是某天在那密雪峰,崔宗主得知有這麼個棋局之後,就掏出兩罐棋子,讓先生幫忙擺出棋譜,結果崔宗主掃了殘局幾眼,就收起所有桌上黑白棋子,重新一一落子,期間不斷提走黑白棋子,宛如親眼目睹了當年那場兩位仙人的松下對弈,崔宗主一邊落子提子,一邊罵倆白痴,臭棋簍子比拼誰下棋更臭呢,丟人現眼,貽笑大方……最後便幫著下出了陳平安今天落子的兩手棋。

    司徒夢鯨疑惑問道:“陳山主還是一位望氣士?”

    劍修,純粹武夫,符籙修士。

    陳平安笑著反問道:“可能嗎?”

    司徒夢鯨嘆了口氣,開門見山問道:“你如何確定林蕙芷和權清秋的背叛浩然?”

    令狐蕉魚瞬間臉色慘白。

    陳平安笑道:“那我就姑妄言之?”

    司徒夢鯨笑道:“那我就姑妄聽之。”

    陳平安站起身,看了眼遠處那座由權清秋精心打造的野園,輕聲道:“龍髯仙君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了。”

    司徒夢鯨突然說道:“事先提醒陳山主一句,最終如何處置叛逆,是殺是關,大龍湫無需外人插手。”

    上次陳平安造訪心意尖,與太平山黃庭在此重逢,在茅屋那邊待了片刻,司徒夢鯨察覺到了一股殺意。

    就像一根直線,一條劍光,掠過小龍湫上空。竟是能夠讓司徒夢鯨感到一瞬間的道心冰涼。

    陳平安轉頭笑望向司徒夢鯨,沒有任何言語。

    小陌微笑道:“既然你們大龍湫不知道如何把事情做好,那就不要教我家公子如何做事了。”

    陳平安說道:“不能這麼說,本就是大龍湫的家務事,我們作為外人,能夠幫上點小忙,已經十分榮幸了。”

    小陌點頭道:“公子都對。”

    司徒夢鯨卻沒有覺得半點可笑,心情沉重,緩緩起身後,說道:“若能幫助我們解決這個天大隱患,大龍湫必有厚報。”

    陳平安移步走到崖畔,伸出一手,掌心抵住腰間兩把疊放狹刀之一的斬勘,面朝那座距離不算遠的野園。

    山風輕輕吹拂鬢角髮絲,陳平安微笑道:“都好說話,就都好說。”

    如今的浩然天下,除了屈指可數幾人,可能都不太清楚一個道理。

    落魄山山主陳平安。

    小陌,落魄山記名供奉,飛昇境巔峰劍修。

    首席供奉姜尚真,仙人。

    下宗宗主崔東山,仙人。

    落魄山掌律長命,可以視為一位仙人。

    騎龍巷壓歲鋪子的某位雜役弟子,化外天魔,飛昇境。

    下宗首席供奉,米裕,玉璞境劍修。

    落魄山大管家朱斂,山巔境圓滿武夫。

    開山大弟子裴錢,止境武夫。

    練氣士在玉璞境之下,純粹武夫在山巔境之下,以及上下兩宗的記名客卿,好像都不用去說了。

    中土神洲之外,劍光聯手拳罡,足可橫掃半洲。

    就像。

    昔年大驪王朝,一國即一洲。

    如今陳平安,卻是好像,一人即半洲。筆趣庫

    陳平安說道:“勞煩龍髯仙君幫忙喊來權清秋和章首席。”

    權清秋和章流注很快就各自匆匆御風而來。

    權清秋不認識那個瞧著架子不小的青衫刀客。

    但是章首席一看到那個青衫背影,就頭皮發麻,一顆道心如水桶,晃盪得七上八下。

    陳平安轉頭笑道:“章首席,好久不見。”

    章流注神色緊繃,忍不住嚥了口唾沫,不知如何作答。

    其實沒有“好久”,太平山遺址一別,這才幾天功夫。

    先前老元嬰與那虞氏王朝的內幕供奉,金丹修士戴塬,真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起看的鏡花水月,喝的美酒,那戴塬,境界不高,為人很有一套,竟然能夠喊來一撥身姿曼妙、姿容出彩的仙子,自家門派的,別家山頭的,都有。她們一口一個章大哥、章上仙,喊得老元嬰的骨頭都要酥了,不是沒有見識過這般脂粉陣,可是一群鶯鶯燕燕,皆是譜牒女修,從無有過!

    只是最後成了一雙難兄難弟,都被眼前這個心狠手辣的青衫劍仙,以歹毒秘法將他們的神魂剝離拘禁起來,最終章流注和戴塬一起在太平山遺址山腳處,就像當了兩尊看門的門神,期間滋味到底如何,真是苦不堪言,想都不願意去想。以至於活著返回小龍湫後,再當那首席客卿,見著誰都有了些笑臉,因為老元嬰每天都會提醒自己,好好珍惜當下的這份神仙日子。

    當時在門口那邊,章流注被姜尚真拿走了那塊材質不明的黑色石頭,才算破財消災,勉強送走那兩位瘟神了。

    事到如今,野修出身的老元嬰,尚且不知道,當年偶爾所得的那塊不起眼石頭,其實是那遠古“瀲灩堆”之一。

    若是知曉此物根腳,在那中土神洲,遇到個識貨的,至少能賣出三百顆穀雨錢!可惜多年以來,只是被章流注拿來看遍一洲鏡花水月,暴殄天物。

    陳平安偏移視線,望向那個腰懸魚竿的“年輕”元嬰,笑問道:“你叫權清秋?姓氏好,名字更好。”

    權清秋看了眼師伯祖,沒有要提點一二的意思,只得小心翼翼說道:“正是權清秋,不知前輩是?”

    陳平安笑道:“外鄉人,說了你也不知道。我曾經見過一個跟你同名的修士。隔著一道柵欄,一見如故,相談甚歡。那位‘清秋’道友,與你算是筷子喝不了湯,勺子吃不了面,各有所長,各有所短。”

    在老聾兒的牢獄內,曾經關押著一頭仙人境大妖,叫清秋,真身是條青鰍,曳落河四凶之一。

    權清秋聽得一頭霧水,一個外鄉人,竟敢當著師伯祖的面,在這邊故弄玄虛,到底想要做什麼?

    陳平安問道:“那座野園,不談那些尚未煉形成功的,七十六位妖族修士的身份底細,你都查清楚了?”

    一個野園,佔地方圓數十里,將那些妖族悉數圈禁起來,幾乎都是下五境修士。

    由首席客卿章流注住持大局,不過真正負責具體事務的,是一位小龍湫老金丹,還有一位前些年招徠的客卿,是位純粹武夫,亡國武將出身,金身境,家國破碎,復國無望,面對這些妖族餘孽,殺心極重。

    小龍湫修士精心打造了一座符陣,設置出一道山水屏障,防止妖族修士逃竄出去,在符陣界線之上,還懸掛有數十把出自小龍湫鏡工煉製的照妖鏡,野園之內,居中地帶,有座小山頭,視野開闊,山頂臨時建造有一座府邸,那個叫程秘的武夫常住,權清秋和章流注偶爾會入駐其中。外鄉遊客,可以乘坐幾條符舟遊歷野園。

    權清秋忍不住又看了眼師伯祖,可惜司徒夢鯨依舊沒有任何提醒。權清秋心中便有些怒氣,聽這廝的口氣,是真覺得自己已經鳩佔鵲巢、反客為主了?

    不過權清秋還是儘量以平緩語氣答道:“都仔細勘驗過了,通過妖族畜生之間的相互驗證身份,來自什麼山頭門派,隸屬於哪個蠻荒軍帳,一清二楚,詳細記錄在冊,不會有任何紕漏,藉此機會,還幫著書院找出了不少隱藏消息。”

    只有一頭龍門境和幾個洞府境畜生,能有什麼紕漏?他權清秋只要願意,一隻手就可以殺乾淨野園全部妖族。

    陳平安一腳踏出,縮地山河,直接來到野園上空。

    明月夜中,一襲青衫御風懸停,手心輕輕敲打狹刀斬勘的刀柄,視線低垂,俯瞰大地。

    小陌沒有跟隨陳平安去往野園,只是得了心聲吩咐,站在崖畔這邊,看著自家公子的神仙風采,小陌很期待將來與自家公子,一同聯袂遠遊浩然明月中。

    在那天高地遠蒼茫遼闊的遠古時代,曾經有無數奇異景象,比如日宮金烏降絳闕,帝子乘風下翠微。

    都是小陌親眼見過的光景。

    甚至還有那場氣勢恢宏的水火之爭。

    明月銷熔,山嶽崩碎,大瀆乾涸,大海開始燃燒,烈日開始結冰。

    無需手持符陣關牒信物,青衫筆直一線,隨便破開陣法禁制,如入無人之境,落在山頂府邸外邊的廣

    場上。

    章流注猶豫了一下,與龍髯仙君心聲一句,得了許可,立即御風前往野園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