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木 作品
114.我……是不是誤入什麼修羅場了?
這回輪到權應璋皺眉了。
蒼老的手按緊了杖首的斑鳩,緊繃得彷彿即將炸毛的貓。
季歲在紙上寫了“來(來)”字,口中道:“來有禾麥之形。左右兩邊的人字,便是麥穗下垂的模樣。”
權應璋譏誚出聲:“如此豈不更證實‘來’字在舊時象徵禾麥?仍然無法證實‘麥’在舊時亦象徵禾麥——季小子,你這是要棄暗投明,來我古文學派?”
季歲卻像是沒有意識那般,對這聲譏誚不發一言,只平靜地在旁邊寫了個“麥(麥)”字。
緊接著,他不緊不慢地說:“《詩經·大雅》有言,誕降嘉種——此句言明:良種乃上天關懷賜下。天所賜予,‘麥’字又是‘上來下夂’,上邊是麥,下邊是腳趾向下,不正應了‘麥從天來’的說法?是以,‘麥’亦是禾麥,而非行走。”
古文學派的官員們臉色一變,沒想到居然真的讓季歲找到了反駁的方向。
季歲開始了反擊。
“權公連《詩》都未曾看完……”他玩味地,傲慢地一笑:“與其斟酌訓詁,倒不如歸家去研習‘回’字有幾種寫法。”
今文學派的人相互間對視,都能看到對方臉上流露出來的驚喜。
一個兩個目光灼熱地看向季歲,眼神裡是毫無掩飾的憧憬。
季公!!!
群山環拱之月!!!
古文學派的人視線不受控制地滑到他們的月亮身上。
權應璋的大腦出奇冷靜。
一句句訓詁在他腦海中飛速掠過,一個個字形一息之間同時閃現四五個。
破局之法到底在……
在這裡!
“天是上天?”權應璋的柺杖往地上一杵,平靜地望著季歲:“可笑。”
“毛詩談及《周頌·思文》,言其乃‘后稷配天’之樂歌,其中‘思文后稷,克配彼天’一句,爾等蠢蠻莫非是忘了?天,天子也,麥從天來這個‘來’,不應當是‘來到’之‘來’,乃賜予、賞賚之‘賚’。麥從天‘賚’,麥從后稷所‘賚’也。”
現在輪到季歲繃緊面部肌肉了。
……
在季歲的宅子裡,只有古文學派部分官員與今文學派部分官員知曉,今古一派的領頭人開始了言語上的激烈廝殺。
季歲忘卻了這些日子的憂心,也忘卻了對外孫女的“操心”,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和古文學派的人掰扯經典,上一句還是《詩經》,下一句就說到《周禮》,從《春秋》的微言大義談到天道人事,從孔孟之道談到古經不重時政,枉為仁義。
權應璋那邊也不甘示弱,狂噴今文學派以經術為治術,失去孔孟精神,實乃陷思想於絕境。
一場又一場的辯論激烈地升起,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
等到月上枝頭,不得不結束辯論的時候,季歲的家裡已經不能看了,到處都是推桌子砸碗的痕跡。
季歲從新劃了劍痕的案几上捧起一碗熱茶,慢騰騰地喝:“不送。”
權應璋帶領著古文學派的人踢開地上的果盤,邁過成了碎屑的紙張,幫助本來就摔裂的筆桿子“啪——”地擴張裂縫……
即將跨出門去那會兒,權應璋背對著季歲,蒼老的聲音平靜地說:“季歲,你是我見過最有才華的人。”
——你不該,讓自己就這樣沉寂下去。
季歲:“……”
他沉默了兩三個呼吸,不知是真是假:“我只是在家中梳理後續要做的事。”
權應璋也沉默了。
很快,他都不拽文嚼字了,直接破口大罵:“狗鼠輩,羞與爾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