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了之 作品
第86章 86
姜稚衣望著燦亮的天際,慢慢平復下呼吸,靜靜看了會兒,忽然回過頭去:“好些了嗎?”
元策一愣,目光從天邊收回,垂眼看她:“什麼?”
“小時候有一次我做噩夢,半夜醒來害怕得睡不著覺,阿爹便帶我去看了日出,阿爹說,夢裡可怕的妖怪來自於我們的心魔,心若向陽,便可得見天光,那些可怕的東西也就不會靠近我們了。”姜稚衣也許久沒想起這些往事了,方才看到元策做噩夢才記起來,“我帶你來看日出,你的噩夢會不會好些了?”
元策目光輕閃著,緊緊凝望住她的眼睛。
那雙眼裡倒映著熠熠的天光,也倒映著他。
夢裡那些潮溼陰暗的畫面再次浮現在腦海,元策緩緩抬起眼,望向遠處京畿的方向,好像又看見了那座巍峨冰冷的深宮。
當年父親還沒來得及踏平那座深宮,先帝便已駕崩,於是父親將對一個人的仇恨遷怒於所有與那個人同樣的人,告訴他,他們都一樣該死。
最初,他走進那座名喚“長安”的城,其實是想要結束它的長安,想要毀掉那座深宮裡所有高高在上的人,或許這其中也包括當時與他素未謀面的姜稚衣。
他想毀了那些掌人生死如踐踏螻蟻的人,顛覆他們苦心經營的王朝,卻從沒想過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
走進那座城之前,他曾無數次幻想過那一日的結局。
當宮牆坍塌,磚石碎裂,宮殿陷入熊熊大火,一切灰飛煙滅的那一刻,他或許也將與那座深宮一起葬身火海,結束他再無意義的人生。
今夜是他離那個結局最近的一次。
千里勤王,帶兵至此,再也不會有比今夜更好的時機。只要他一聲令下,父親一手培植的那些戰士將為他肝腦塗地,衝鋒陷陣。
可是那個結局註定不屬於一個貪生怕死的人。
“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當他讀懂這句詩,他便越來越貪戀活著,也越來越想將活著的機會留給那些同樣擁有至親至愛的戰士。
他很清楚,即便今夜沒有那一封聖旨,沒有陳兵於此的京畿大軍,沒有四皇子的暗示,他也不會帶著他們走上那一條路。
他握著屠刀,一步步靠近那座被父親描繪得罪孽深重的深宮,卻因為一個半途從天而降的意外,被推往了與預定好的結局背道而馳的方向。
或許他不是不恨了,只是更想得到愛了。
父親從未教過他愛,原來是因為害怕他得到了愛,看見了光,便會放下手中的屠刀。
元策慢慢回過眼,看向身下勒停在懸崖邊的馬,看向一瞬不眨盯著他的姜稚衣,從身後緊緊擁住了她:“姜稚衣,有你在,我不會再做噩夢了。”
姜稚衣笑著握住他攬在她腰上的手:“那就好。”
*
辰時,玄策軍與京畿大軍在那一條無形的楚河漢界兩邊相對而望,各自調轉馬頭,一方向西,一方向東而去。
元策將大軍暫時交給副將,讓李答風隨他一起送姜稚衣回京。
既然都到了這裡,自然該讓李答風去長安親自給永恩侯把脈看診。
至於他,平叛結束本也不該停留,何況前些天,他收到坐鎮河西的穆新鴻傳來的信報,得知西面西邏一族近日動作頻繁,三不五時滋擾邊關,搶掠河西百姓錢糧物資,恐怕是得知大燁內亂,意圖趁虛而入。
所以他至多送姜稚衣到長安城外,便要轉頭去與大軍會合,儘快回到河西。
走了三天,抵達距長安城幾十裡地的最後一座驛站。
姜稚衣走進這座上元節曾經留宿過的驛站,想當時是與元策共赴河西,如今卻要在這裡與他再次別過,用過晚膳沐過浴,眼看快要就寢,一覺醒來便是分離,忍不住在房裡對著元策唉聲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