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了之 作品

第106章 裴雪青×沈元策·莊周夢蝶·終

 耳邊的蟬鳴忽而消失不見,入目是一卷白紙黑字的醫書。裴雪青趴在案上慢慢直起身子,迷迷糊糊看向周遭。

 水榭裡沒有了沈元策,只有陪著她的竹月。

 外面也不是滿池芙蕖的夏天,而是明媚的春日。

 “姑娘您醒了。”竹月忙上前給她斟茶。

 裴雪青怔怔看著竹月,頭暈沉沉的,恍若仍身在夢中:“我方才——睡著了嗎?”

 “是呀姑娘,您看著醫書睡過去了。”

 裴雪青神情恍惚地看向案上的醫書,看了半天,終於回過神來——

 此刻不是興武八年的夏天,而是五年後永寧元年的二月初三。

 是她又做夢了,夢見了當年的事……

 回想著方才那個跨越近半年之久的漫長夢境,像盛裝得滿滿當當的心臟又一次被掏空,裴雪青閉上眼,輕輕捂住了臉。

 自從一年前知道他不在了,每次走進這座水榭,只要一睡著就會夢見他。

 第一次在這裡夢醒以後,她難過得泣不成聲,很長時間不敢再踏進這裡半步。

 直到某天偶然讀到莊周夢蝶的故事——莊周夢蝶,分不清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周。

 她忽然在想,如果這座水榭可以復刻她人生裡最美好的一段時光,那為何要將夢境與現實分得這麼清楚呢?

 不如就將夢境當作現實,現實當作夢境。

 用那柄他送給她做信物的匕首手刃範德年,回到長安之後,她得閒便會來這裡坐上一坐。

 睜眼以後就想,也許方才不是永寧元年的裴雪青夢見了興武八年的裴雪青,現在才是興武八年的裴雪青夢見了永寧元年的裴雪青。

 如果當年的裴雪青夢見了如今的裴雪青,知道了後來的事情,或許能讓興武十一年的玄策軍避開那場死傷慘烈的敗仗。

 待戰勝之後,就讓沈元策留在河西,她去河西找他,讓元策回京做那些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情,仍然遇見稚衣。

 也許最後不必像如今這樣走到弒殺天子這一步,他們兄弟二人,還有她和稚衣便能一同攜手,其利斷金。

 裴雪青已經不再像第一次夢醒那樣哭了,捂著臉緩了片刻神,飲下竹月遞來的茶清了清口,淡淡說:“竹月,今日就到這裡,回城吧。”

 竹月愣了愣:“姑娘不等了嗎?”

 “等什麼?”

 “等沈郎君呀。”

 裴雪青一愣:“你說誰?”

 “奴婢說沈郎君,您不是讓人遞了字條去賭坊,約他在這裡見面嗎?”

 裴雪青極輕極緩地眨了眨眼:“你可是也睡了一覺糊塗了?說什麼猴年馬月的事……快些收拾收拾,跟我回醫館去了。”

 “回醫館?什麼醫館?咱們不回府嗎?”

 “醫館過幾日就要開張了,我得再去看看還有什麼遺漏事項。”

 竹月見鬼了似的,嚇得不輕:“姑娘,您在說什麼,奴婢怎麼聽不懂……”

 裴雪青愣愣看著面前的竹月,這才察覺到了不對勁。

 怎麼竹月還是夢裡那副雙丫髻的打扮?竹月年歲漸長,這些年分明早已改成了單髻。

 再低下頭去看自己,怎麼也穿著好多年不見的舊衣裳。

 還有面前案上的醫書,竟也是她許多年前早就學完了的一卷。

 ……她這是還在夢裡嗎?

 裴雪青用力眨了眨眼,再次看過面前的竹月,案上的醫書,自己這身衣裳,又稀裡糊塗地望向窗外,發覺外頭也並非來時的陰天,而是碧空如洗的晴日。

 “今日什麼日子……?”裴雪青呆呆地問。

 “二月初三。”

 “哪年的二月初三?”

 “姑娘您別嚇奴婢,今年是興武八年呀。”

 像一道驚雷轟隆一聲打在頭頂,裴雪青暈暈乎乎半晌,顫著嘴皮道:“……你說今日是興武八年的二月初三?是我要答謝沈郎君救命之恩,給他看傷的日子?”

 “您可算想起來了,”竹月似是鬆了口氣,一偏頭驚喜道,“姑娘,沈郎君來了!”

 裴雪青在驚魂未定之中驀然抬首望去。

 春光瀲灩裡,那錦衣少年晃晃悠悠,吊兒郎當地踩上木橋,一步步朝水榭走來。

 來不及弄清楚這到底是夢中又做了一個夢,還是她想了千百次的願望成了真,裴雪青心跳怦怦震響,遲疑著緩緩站了起來,邁著虛浮的腳步慢慢走上前去,眯起眼盯緊了那張越來越近的年輕面龐,瞬間紅了眼眶。

 少年走到她跟前站定,看著她的淚眼愣了愣,見她遲遲不開口,比了個打住的手勢:“裴姑娘不必太過感動,那日是你自個兒走運,遇見我瞎貓碰著死耗子千年中一回箭。”

 “不是說要還我匕首嗎,我匕首呢?”沈元策朝她攤開了手。

 裴雪青一剎那淚如泉湧,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裴沈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