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菩薩蠻(一)
“那清源山上的泥菩薩廟已經荒廢了十幾年了,誰曉得那菩薩里頭怎麼封著一具屍體……”
光寧府衙議事廳內,楊府判緋服而坐,肩頭還殘留雨水的深痕,他用汗巾擦拭起桃子的絨毛,想起自己天不亮在停屍房中見過的那具屍體一霎又沒了胃口,將桃子擱下轉而端起茶碗:“聽說砸開菩薩後背,發現那舉子屍體的,正是該舉子的親妹。”
“親妹?”
靠在折背椅上的陶府判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捶打官袍底下的風溼腿,聽了這話不由坐正了些,“荒郊野廟,她一個弱女子如何知道自家哥哥被封在那尊泥菩薩像中?”
連在廟中棲身的那對乞丐爺孫都不知道,何以她能找到那兒去,又知道屍體就在裡頭?
“聽她說,是兄長託夢。”
一名推官恭敬添言。
“託夢?”陶府判吃了一驚,手中的茶碗也擱到一旁,“這算什麼說辭?不可理喻!”
“現如今,那女子人在何處?”
楊府判被汗巾上的桃子毛刺了手,有些不大舒服地皺起眉。
“正在司錄司獄中,早前那乞丐爺孫兩個跑來報官便驚動了尹正大人,尹正大人的意思是她所言實在不足以解釋她為何會出現在那泥菩薩廟中的一干事,故而尹正大人讓田啟忠先將其帶進司錄司審問一番。”
推官繼續說道。
“如此,豈不是要先來一番殺威棒?”陶府判一聽,與那楊府判相視一眼,他捋了捋白鬚,“這案子,甚怪啊……”
議事廳這廂說起的田啟忠,正是光寧府中的另一名推官,此刻陰雨綿綿,他正在司錄司獄中審案。
“倪小娘子,你如今還堅持你那番託夢的說辭麼?”
田啟忠面無表情,端坐書案後,審視著春凳上伏趴的那名年輕的姑娘。
梅子青的衣裙上鮮血濡溼,她滿鬢冷汗,幾綹淺發貼在頰邊,一張臉慘白如紙,渾身都在不自覺地顫抖。
“是。”
倪素一手撐在春凳上,氣音低弱。
“子不語怪力亂神。”
田啟忠緊皺眉頭,厲聲呵斥,“你這小女子,還不快快招實?”
只見他一個眼色,一旁的皂隸舉起水火棍重打下去,逼出倪素已近喑啞的慘叫,她渾身顫抖得更厲害,暗黃燈影裡,倪素半張臉抵在凳面上,汗溼的亂髮底下,一截白皙的後頸纖細而脆弱。
刑杖之痛,絕不會麻木,只會一杖比一杖更痛,痛得人皮肉戰慄,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洇溼衣料的黏膩。
“大人不信鬼神,身上又為何帶一辟邪黃符?”
她的唇顫抖不停,努力發出聲音。
田啟忠神情一滯,不由觸摸自己的腰側,他這件綠官服下,的確綁著一道折角的黃符。
那是家中老母親特地求來給他隨身帶的,縱然他不信那些,也不好辜負母親的心意。
可黃符藏在官服底下,這女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說過,我在夢中夢到那間泥菩薩廟,也夢到自己砸開菩薩的後背,”倪素艱難呼吸,一字一句,“我甚至夢到大人您,雨天路滑,您的黃符掉在了山徑上,然後是您身邊的皂隸幫您撿起……”
她越說,田啟忠的臉色就越發不對。
“哎呀田大人,她怎麼會知道……”
站在田啟忠旁邊的一名皂隸驚愕捂嘴。
今晨西城門才開,那對乞丐爺孫跑到光寧府報官,田啟忠便帶著人往清源山上的那間泥菩薩廟裡去。
廟中一具腐屍,再就是跪坐在屍體旁的這個年輕女子。
田啟忠先令人將她押解,自己則與幾名皂隸跟在後頭慢行,他分明記得自己身上這道黃符掉落時,這女子已被押著去了山徑底下,不可能看見他身上掉了什麼東西。
可如此一來,
此事就更加詭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