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菩薩蠻(一)
年輕公子不答,他也就不敢再問,吹乾了墨就遞上去。
人已走出老遠,老秀才還禁不住張望,瞧見那年輕公子在路旁蹲下去與一孩童似乎說了幾句話,那孩童便接了他手中的書信蹦蹦跳跳地跑了。
光寧府司錄司幾道街巷之外左邊的地乾門內,便是夤夜司所在。
夤夜司中,夤夜司使韓清正聽底下親事官奏報。
“昨日官家將張相公原來的府邸歸還於他,張相公回府以後,親自收拾了家中的雜物,在院子裡燒了。”
“雜物?”
韓清是個宦官,年約三十餘歲,眉目肅正,聲音清潤,聽不出什麼尖細的調子。
“回使尊,二十年前逆臣徐鶴雪進士及第之時,他曾贈張相公一幅親手所畫的《江雪獨釣圖》,其時,張相公讚不絕口,並在畫上題詩,其詩也曾流傳一時。”
那親事官恭謹答道。
“你是說,張相公將那幅圖燒了?”
韓清端著茶碗,將飲不飲。
“是,親手燒的。”
親事官說罷,見使尊遲遲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便小心翼翼地又道:“使尊,如此您也好向官家回話了,張相公對那逆臣,情義早絕。”
簷外雨露沙沙,韓清手中的茶碗久久沒放下。
“使尊。”
一名親事官匆匆進來,忙行禮道:“咱們正門外來了個孩童,說有人讓他將這道手書交給您。”
韓清瞥了一眼,令身旁之人去取來。
韓清放下茶碗,展開信箋來打眼一瞧,他的眉頭輕皺起來,視線來回在紙上流連,隨即抬首:“那孩童在何處?”
那親事官立即出去將那小孩兒帶來,韓清身邊的人連著上去問了幾番,也只從那小孩兒口中得知,是一個年輕男人讓他送的信。
“光寧府那邊,今日是否有人報官?死的可是雀縣來的舉子?屍體是在西城門外的清源山上被發現的?”韓清又問幾名親事官。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有個才上值的親事官家住得離光寧府那邊近些,來前聽家裡人說了幾嘴,“聽說那舉子的屍體被封在那尊泥菩薩里。”
死了個舉子,還是來雲京參加冬試的舉子。
韓清垂眼,寫此封手書之人是篤定他一定會管與冬試有關的這樁事,可此人究竟是誰?
韓清的視線停在紙上“倪素”兩字,“死者的妹妹倪素,如今可在光寧府司錄司?”
“聽聞那女子滿口荒誕之言,如今應該在司錄司中受殺威棒。”
那親事官答。
韓清揉了手書,正色道:“你幾個帶著我的印信,快去司錄司將人提到我夤夜司來。”
數名親事官魚貫而出,冒著綿綿細雨疾奔出去。
他們沒一個人看見立在簷下的一道頎長身影。
離開倪素身邊太遠,徐鶴雪便要承受更重的痛楚,倪素昨日為他點的燈盞,全用在這一路來消耗。
他的魂體越發得淡。
點滴瑩塵淹沒在雨霧之中,徐鶴雪一手扶柱,滿身的傷口又在撕裂,他疼得恍惚,往前兩步,卻又倏爾停駐,回過頭,他看見在廳中出神的宦官。
他並不記得這個人的樣子。
因為他當初離開雲京時,此人不過才十一二歲。
徐鶴雪轉身,清癯的身形融入雨霧裡。
可腦海裡,卻總有些人聲在盤旋:
“張相公親自收拾了雜物,在院子裡燒了。”
“親手燒的。”
“張相公對那逆臣,情義早絕。”
徐鶴雪不禁抬首,青灰朦朧的天色裡,簷上垂脊,鴟吻如栩,恰似當年春風得意馬蹄疾,他在老師府中敬聽教誨。
“子凌,盼爾高飛,不墜其志。”
老師滿含期許之言猶在耳。
可終究,
十四歲那年,他與老師的殷殷期許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