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菩薩蠻(六)
“我已著人在吏部問過,那倪青嵐的確是雀縣來的舉子。”
中書侍郎裴知遠端著一隻瓷碗,在魚缸前灑魚食,“只是他冬試並不在榜,吏部也就沒再關注此人,更不知他冬試後失蹤的事兒。”
“不過,夤夜司的人不是在光寧府司錄司裡抓住了個想殺人滅口的獄卒麼?”裴知遠放下瓷碗,搓了搓手回頭來看那位紫袍相公,“兇手是怕此女上登聞院啊……”
若那名喚倪素的女子上登聞鼓院敲登聞鼓,此事便要正式擺上官家案頭,請官家斷案。
“登聞院有規矩,無論男女敲鼓告狀,都要先受杖刑,以證其心,只此一條,就擋住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孟雲獻垂眼漫不經心地瞧著一篇策論,“兇手是見那倪小娘子連光寧府衙的殺威棒都受得,若好端端地從司錄司出去,必是不懼再受一回登聞院的仗刑,非如此,兇手絕不會急著買通獄卒錢三兒滅口。”
“那獄卒錢三兒,夤夜司如何審的?就沒吐出什麼?”
“韓清還沒用刑,他就咬毒自盡了。”
那錢三兒還沒進夤夜司的大門,就嚇得咬碎齒縫裡的毒藥,當場死亡。
“是了,殺人者若這麼輕易露出狐狸尾巴,也實在太磕磣了些。”裴知遠倒也不算意外,“只是倪青嵐那個妹妹,該不該說她好膽魄,進了夤夜司她也該是那套說辭,難不成,還真是她兄長給她託了夢?”
孟雲獻聞言抬眼,迎著那片從雕花窗外投射而來的亮光,忽然道,“若真有冤者託夢這一說,倒也好了。”
“這話兒怎麼說的?”
裴知遠從袖中掏出一顆青棗來啃了一口。
“若是那樣,我也想請一人入夢,”
孟雲獻收攏膝上的策論,“請他告訴我,他究竟冤或不冤?”
棗核順著裴知遠的喉管滑下去,卡得他一時上下不得,漲紅了臉咳嗽了好一陣,邊擺手邊道:“咳……孟公慎言!”
“敏行,虧得你在東府這麼多年,膽子還是小,這後堂無人,只你與我,怕什麼?”孟雲獻欣賞著他的窘態,含笑搖頭。
“張相公回來都被官家再三試探,您啊,還是小心口舌之禍!”這一番折騰,棗核是吞下去了,裴知遠,也就是裴敏行額上出了細汗,無奈地朝孟雲獻作揖。
“你瞧瞧這個。”
孟雲獻將膝上的策論遞給他。
裴知遠順勢接來展開,迎著一片明亮日光一行行掃視下來,他面露訝色,“孟相公,好文章啊!針砭時弊,對新法令自有一番獨到巧思,就是這駢句用的也實在漂亮!”
“倪青嵐所作。”
孟雲獻端起茶碗,“有一位姓何的舉子還在京城,倪青嵐入京後,與他來往頗多,這是從他手中得來的。”
“不應該啊。”
裴知遠捧著那策論看了又看,“若真是倪青嵐所作,那麼他冬試又為何榜上無名?這樣的英才,絕不該如此啊。”
“你說的是,”
孟雲獻收斂笑意,茶碗裡熱霧上浮,而他神情多添一分沉冷,“如此英才,本不該如此。”
裴知遠少年入仕便追隨孟公,如何不知新政在孟公心頭的分量,又如何不知孟公有多在乎新政實幹之才。
瞧他不再笑眯眯的,裴知遠心裡大抵也曉得這事兒孟公算是查定了,他也不多嘴,又從袖子裡掏了個青棗來啃。
“你哪裡來的棗兒吃?”
冷不丁的,裴知遠聽見他這麼問。
“張相公今兒早上給的,說他院兒裡的棗樹結了許多,不忍讓鳥啄壞了,便讓人都打下來,分給咱們吃,這還真挺甜的。”
裴知遠吐掉棗核,“您沒分著哇?也是,張相公早都與您絕交了,哪還肯給您棗吃。”
“孟相公,諸位大人都齊了。”
外頭有名堂候官敲門。
孟雲獻不搭理裴知遠,重重擱下茶碗揹著雙手朝外頭走去。
到了正堂裡頭,孟雲獻打眼一瞧,果然見不少官員都在吃棗,只有他案前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
“孟相公。”
一見孟雲獻,官員們忙起身作揖。
“嗯。”
孟雲獻大步走進去,也不管他們手忙腳亂吐棗核的樣子,在張敬身邊的椅子坐下,他忍了又忍,還是出聲:“怎麼沒我的份兒?”
“孟相公在吃這個字上頗有所得,聽說還親手所著一本食譜,我這院兒裡渾長的青棗,如何入得你眼?也是正好,到您這兒,便分沒了。”
張敬目不斜視。
政事堂中,諸位官員聽得這番話,無不你看我我看你,屏息凝神的,沒敢發出聲響。
“張崇之,”
孟雲獻氣得發笑,“想吃你幾個棗也排擠我?”
——
倪素在太尉府中養了些時日,勉強是能下地了,期間夤夜司的親從官周挺來過,除了獄卒錢三兒自殺身亡的消息,還有另一則極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