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滿庭霜(六)
“那我問你,”
倪素開口道,“你生前可有做貪贓枉法,殘害無辜之事?”
“未曾。”
徐鶴雪迎著她的目光,“但,我對許多人有愧,甚至,有罪。”
“既不是以上的罪,又能是什麼樣的罪?”
他不說話,倪素便又道,“這世上,有人善於加罪於人,有人則善於心中罪己,徐子凌,你的罪,是你自己定的麼?”
徐鶴雪一時無言。
其實他身上揹負著更重的罪責,但真正令他遊離幽都近百年都難以釋懷的,卻是他在心中給自己定下的罪。
“我與你不一樣,我從不罪己。”
倪素想了想,又笑了一下,“當然我也從不罪人,我看你也不是,你這樣的人,只會自省,不會罪人。”
譬如,她頸間的那道齒痕,他還耿耿於懷。
“你老師不同意你的,並不代表他是錯的,你與你老師之間的分歧,也並不是你的錯,就像我父親他不同意我學倪家的醫術,是因為他重視倪家的家規,我不能說他錯,但我也不認為我請兄長當我的老師學醫就是錯,只是人與人之間總是不同的,並不一定要分什麼對錯。”
倪素習慣他的寡言,也接受他此刻垂著眸子時的沉默,她問:“你想不想去看你的老師?”
幾乎是在倪素話音才落的同時,徐鶴雪驀地抬起眼簾。
剔透的眸子裡,映著一片漾漾粼光,但僅僅只是一瞬,那種莫名的凋敝又將他裹挾起來,清風拂柳沙沙,他輕輕搖頭,與她說:“倪素,我不能再見老師了。”
若敢赴邊塞,便不要再來見他。
當年在謝春亭中,老師站在他此時站著的這一處,鄭重地與他說了這句話。
他可以來謝春亭,可以在這裡想起老師,卻不能再見老師了。
倪素已經懂得他的執拗,他的知行一致,他說不能,便是他真的不能,倪素不願意為了償還他而強求他一定要接受她的幫助,那不是真正的報答。
恰好底下划船的老翁離謝春亭更近,正在往亭中張望,她便道:“徐子凌,那我們去船上玩兒吧?”
老翁看不見亭中女子身側還有一道孤魂,他只見女子朝他招手,便立即笑著點頭,划船過來:“姑娘,要坐船遊湖嗎?小老兒船裡還有些水墨畫紙,新鮮的果子,若要魚鮮,小老兒也能現釣來,在船上做給你吃。”
“那就請您釣上條魚來,做魚鮮吃吧。”
倪素抱著沒吃完的茶點,還有兩盅果子飲,由那老翁扶著上船,但船沿溼滑,她繡鞋踩上去險些滑一跤,那老翁趕緊扶穩她,與此同時,跟在她身側的徐鶴雪也握住了她的手腕。
倪素側過臉,日光明豔,而他面容蒼白卻神清骨秀。
“謝謝。”
倪素說。
徐鶴雪眼睫微動,抿唇不言,但那老翁卻趕忙將她扶到船上,道:“姑娘說什麼謝,這船沿也不知何時沾了些溼滑的苔蘚,是小老兒對不住你。”
“您也不是時時都能瞧見那邊緣處的。”
倪素搖頭,在船中坐下。
正如老翁所言,烏篷船內是放了些水墨畫紙,還有新鮮的瓜果,倪素瞧見了前頭的船客畫了卻沒拿走的湖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