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鷓鴣天(一)
遊船,吃魚鮮,握筆挑染山色湖光,徐鶴雪闊別陽世已久,彷彿是這一日才算真正處在人間。
夜裡房中燈燭明亮,他想起了一些自己的往事。
無關老師,無關兄嫂,是他年少最為恣意之時,與年紀相仿的同窗交遊玩樂的散碎記憶。
徐鶴雪出神許久,才徐徐展開面前的畫紙。
綠柳,白鷺,水波,山廓,以及那座紅漆的謝春亭,唯獨,少了倪素要他畫的人。
燈燭之下,徐鶴雪凝視畫紙半晌,才將它又收好。
無論是老師,還是倪素,他終究不敢落筆。
“徐子凌。”
紗窗上映出一道纖瘦的影子。
徐鶴雪才一手撐著書案起身,回頭看見那道影子,他“嗯”了一聲。
“我選了一塊白色的,上頭有淺金暗花的緞子,用它給你裁衣,好不好?”倪素站在門外,隔著紗窗並看不見裡面的境況。
徐鶴雪未料,她那夜才說要為他裁衣,這麼快便已選好了緞子,他夜裡總有些虛弱無力,怕她聽不清他的聲音,便走去那道紗窗前,說:“好。”
“你不看一眼嗎?”
倪素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徐鶴雪才打開門,便見一塊柔滑雪白的緞子在他眼前展開,廊內的燈籠照著其上淺金的暗花,時時閃爍細微光澤。
那塊雪白的緞子往下一移,露出來那個姑娘一雙明亮的眼睛,是彎著淺淺的笑弧的。
“好看嗎?”
她問。
“好看。”
徐鶴雪再度看向她手中的緞子,見她聽了便要往隔壁房中去,他立即叫住她:“倪素,夜裡用針線勞神傷眼。”
“我知道的。”
倪素點頭,抱著緞子進屋去了。
一連好幾日,倪素不是在做衣裳,便是收拾打理前面的鋪面,她買些藥材在庭院裡曬,只是為了嗅聞藥香。
南槐街最不缺賣藥材的鋪子,再者她開的是醫館也並非藥鋪,雖然大門已開了好幾日,也不是沒有人上門,但他們只瞧見坐堂的醫工是個女子,便扭頭就走。
這些日,也僅有周挺帶一個腿上受了外傷的夤夜司親從官來過,再有就是一個在祥豐樓跑堂的少年阿舟,每到快用飯的時辰,他便會來南槐街叫賣,倪素總會叫住他,請他從祥豐樓送飯菜來。
一來二去,熟絡了些,阿舟昨日便提起他家中母親又有身孕,近來卻不知為何時時腹痛,倪素便去了他家中給他母親診病,隨後又在自己的藥箱中給他配好了藥,念及阿舟家貧,倪素便沒有收他一分一釐。
今日蔡春絮請倪素在茶樓聽曲子,欄杆底下一道輕紗屏風半遮半掩那女子嫋娜的身影,鬢髮烏濃如雲,滿頭珠翠纏流蘇。
素手撥挑箏弦,樂聲傾瀉,婉轉流暢。
“要我說,阿喜妹妹你做些香丸藥膏的,開個藥鋪,就說是家中祖傳的方子,何愁無人上門?”蔡春絮手持一柄團扇搖晃著,“只有如此,他們才會少介意你的身份。”
“我開醫館,卻不只是為個進項。”
倪素說。
“那還是為的什麼?”蔡春絮不再看底下弄箏的女子,將視線挪到身邊的倪素身上。
“我小時候跟著兄長學醫時,便有這樣的心願,”倪素捧起茶碗抿了一口,又說,“因為父親對我說,女兒是不能繼承家族本事的,天底下就沒有女子能在醫館裡堂堂正正立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