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鷓鴣天(二)
“若此女醫術果真來路不正,那麼怎會其它的幾味藥都用得極其精準,只在這一味川烏出了錯?”
“田大人,”
陶府判擰著眉,“如今不也沒有證據表明此女無辜麼?你怎麼不問問她,好好一個女子,如何做起這藥婆行徑?藥婆治死人的案子你田大人是沒審過嗎?哪個正經的杏林世家會容許女子學起祖業手段?她路子正不正,你又如何知道?”
“何況,”陶府判的視線挪向那脊背直挺的女子,“上回她便在光寧府胡言亂語,受了刑也不知道改口,說不得她許是這裡有什麼不對勁。”
田啟忠看陶府判說著便用指節敲了敲帽簷兒,他無奈嘆了聲:“府判大人,下官尚不能斷定此女無辜,但若說她有罪,又如何能證明呢?”
“你找去啊。”
陶府判沒好氣。
“府判大人,我上回不是胡言亂語,這次也沒有害人性命,”倪素已經沉默許久,只聽陶府判敲帽簷兒的聲音,她回過頭來,道,“我南槐街的鋪子本不是藥鋪,只備了些新鮮藥材在庭院裡晾曬,除此之外便只有我的一隻藥箱裡存了一些,並不齊全,我也並沒有買過川烏。”
“你的意思,是他誣陷你了?”
陶府判輕抬下頜。
倪素隨著他的視線看向阿舟,再與阿舟視線相觸,她道:“是。”
“我沒有!”
阿舟本能地大喊。
“先將他二人帶上正堂去。”
陶府判待夠了這潮溼的牢獄,但他理了理衣袍,顯然是預備在堂上好好審問一番。
田啟忠在光寧府衙任職幾年,如何不知這位陶府判雖是極不怕麻煩的一位好官,審案卻多有從心之嫌,容易偏向他第一反應想偏向之人。
所以尹正大人才會令陶府判主理一些百姓糾紛的案子,也正是因此,陶府判才對六婆之流有許多瞭解。
雲京之中,不分大戶小戶,常有這一類人在他們家宅中鬧出事端。
這實在於倪素不利。
但偏偏,平日裡主理命案的楊府判如今正稱病在家。
田啟忠見皂隸們已將那少年阿舟與倪素押著往外去,他正思忖著要不要去向尹正大人說明此事。
“周大人,你們夤夜司的人來此作甚?”
外頭傳來陶府判不甚愉悅的聲音。
田啟忠一下抬頭,立即走了出去,果然見到那位夤夜司的副尉周挺。
“奉韓使尊之名,特來提此二人回夤夜司。”
周挺朝陶府判作揖,再將夤夜司使尊的令牌示人。
夤夜司一直有人跟著倪素,城西舊巷子裡鬧出事端之時,便有藏在暗處的親從官趕回夤夜司稟報。
周挺解決了手頭的事,便立即稟報使尊韓清,趕來光寧府要人。
“我光寧府衙轄制之下的命案,怎麼夤夜司要過問?”陶府判心裡不得勁,卻又忽然想起,那名喚倪素的女子,正是冬試案中被害的舉子倪青嵐的親妹。
難怪夤夜司要過問,但陶府判指了指身後不遠處被皂隸押著的少年阿舟,“他呢?你們也要帶走?”
“是。”
周挺並不多餘解釋,“文書我們韓使尊自會派人送到尹正大人手中。”
陶府判如何不知那位光寧府知府,夤夜司來接手光寧府的案子,那位尹正大人自求之不得,樂得清閒。
“那便交予你吧。”
夤夜司愛接就接去吧,反正他風溼腿也難受著呢,陶府判擺擺手。
又是這般情境。
從光寧府到夤夜司,只不過這回倪素並未受刑,她是跟著周挺走進夤夜司的,沒有進裡面的刑房,就在外面的審室裡。
“之前朝奉郎在這兒坐了一夜,就是坐的你這個位置。”韓清靠在椅背上,讓身邊人送了一碗熱茶給那衣裙溼透,鬢髮滴水的女子。
是霧山紅茶。
今日在茶樓之中,蔡春絮也講了一些她郎君苗易揚的笑話給倪素聽,其中便有苗易揚在夤夜司中將霧山紅茶當做了血,嚇得厲害。
倪素此時捧著這碗紅茶,覺得它的確像血。
韓清見她抿了一口熱茶,便問:“你果真沒錯用川烏?”
倪素抬頭,看向那位使尊大人,他不僅是夤夜司使,還是宮中入內侍省押班,她仍記得那日在刑池之中,他手持鐵刺鞭子,所展露出的殘忍陰狠。
“沒有。”
她回答。
韓清凝視著她。
審室內,一時寂靜無聲。
過了好半晌,韓清才挑了挑眉:“好,咱家信你。”
出乎意料,倪素只在夤夜司中喝了一碗紅茶,便被開釋。
“倪姑娘,注意腳下。”
周挺看她步履沉重,像個遊魂,便出聲提醒她小心碎磚角縫隙裡的水窪。
“小周大人。”
倪素仰頭望見遮在自己頭上的紙傘,耳畔滿是雨珠打在傘簷的脆響,“韓使尊真的是因為相信我的清白才開釋我的嗎?”
周挺聞聲看向她,卻說不出“是”這個字。
韓使尊自然不可能僅僅只因為她的一句“沒有”便相信她,她一個孤女而已,又如何能與朝奉郎苗易揚相提並論?苗易揚有三司的杜琮作保,而她有什麼?
唯“利用”二字。
她身上的利用之處,在於她兄長是如今鬧得翻沸的冬試案中慘死的舉子,在於她這個為兄長伸冤的孤女身份。
倪素不知道夤夜司使尊韓清與那位孟相公要藉此事做什麼樣的文章,他們也許正是因為要借她兄長之死來作他們的文章才對她輕拿輕放。
何況,她身在夤夜司便不能引真兇對她下殺手。
這便是他們的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