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江城子(二)
城牆上一片火光拂動, 魏德昌掐住一名胡兵的脖頸,一刀下去捅穿了他的胸膛,又見左側有胡人兵爬上來,他才抽刀, 卻見一人衣袍霜白, 長巾遮面, 三兩步提劍上前割破敵人的脖頸。
“倪公子”
魏德昌大驚。
他這中氣十足的一聲喊,令秦繼勳與楊天哲等人立時回頭, 他們都看見那位日前還處在昏迷之中, 如今卻手握長劍, 奮力殺敵的年輕公子。
得見如此一幕, 上至將軍武官,下至守城兵士,心頭無不為此震動。
喉間一哽,秦繼勳抹了一把臉上的血, 振聲大喊,“我大齊的好兒郎們給老子將這些該死的蠻夷殺乾淨”
“殺”
“殺”
戰鼓越敲越響, 守城軍們重振氣勢, 收斂心中被敵人螞附而來激起的慌亂,手持神臂弩的兵士們不斷射出利箭, 寺廟的僧人們亦堅守在投石車旁,躲開敵人投來的火球,指揮著兵士向攀登城牆的敵人投出石塊。
耶律真在萬軍之中,冷冷地睨視著城牆上的戰況,他派出的勇士們藉著床弩所射出的鐵箭,正如螞蟻一般密集地往城牆上攀登。
上面的人被石塊砸中,或被箭矢射穿胸膛, 又或是被那些該死的齊人一刀刀砍死,底下的人卻沒有分毫猶豫,一個個猶如猛獸般,繼續往上。
這是他養出的勇士,不懼險,不懼死。
“楊天哲”
戰火燒得這片城廓之間近乎透亮,耶律真盯住城牆之上的那個人,他從沒見過此人,但他的斥候見過,“你到底對我丹丘王庭有何不滿你大可以說出來,難為你從南延部落的文官,要變作一個握刀的武將,你到底是個人才,南延部落若有負於你當年的投奔,那你不如來我長泊部落,我們長泊親王,絕不虧待於你。”
楊天哲刺中一名胡兵的腹部,上前幾步將他抵在城牆上,隨即抽出刀來,朝底下一望,“當年我投丹丘王庭,是我一時糊塗,在你們丹丘多年,我已看清爾等蠻夷之本性,我楊天哲如今絕不會再走錯路”
“哈哈哈哈哈哈”
耶律真聞言,卻仰天大笑,“楊天哲,你難道忘了你父楊鳴是死在誰手中嗎苗天寧當年砍下你父親的頭顱,害你險些也與那位玉節將軍一塊兒凌遲處死怎麼你如今竟能忍氣吞聲,再與苗天寧同朝為官嗎”
幾乎是在耶律真話音才落的剎那,徐鶴雪抬腕殺光翻過城牆來的幾名胡兵,他朝前幾步,垂眸盯住底下那片黑壓壓的胡人軍中,那個騎在馬背上,身著將軍甲冑,滿頭髮辮捲曲的胡人。
耶律真,竟不知苗天寧已死
楊天哲也有一瞬愣神,一個胡兵衝上來,魏德昌及時上前來,一腳將其踢開,再揮刀砍下去,鮮血直流,他回過頭“楊兄弟,你發什麼呆”
“雍州守城軍才多少兵力,而我有近十萬大軍我看你們能守得住幾日楊天哲,我願意給你機會,若你肯帶著你的人,再投誠一回,我必奏請我長泊親王為你加官,讓你做我長泊部落地位最高的齊人”
這一場血戰一直持續到第四日午時,戰鼓已止,黑煙繚繞,殘留的火光燒焦了旗杆,一面旗幟落下,迅速被火舌吞噬。
胡人暫退,秦繼勳,魏德昌,楊天哲三人皆力竭,他們倚靠在城牆上,滿臉都是血漬灰痕。
“倪公子,你可還好”秦繼勳喘息著,抬起眼睛,看向那位正站在城牆邊,朝下望的年輕人。
即便相處日久,秦繼勳也依舊覺得此人神秘非常。
他分明有一副孱弱的身體,但有時,秦繼勳卻覺得他的那副身骨,比任何人都要堅硬。
“我無礙,”
徐鶴雪收回視線,看向他們三人,“三位可還記得耶律真說的那番關於苗天寧的話”
“他,”
楊天哲抱著受傷的臂膀,嗓音沙啞,“像是根本不知苗天寧已死。”
“不可能啊”
這道聲音猛地插進來,徐鶴雪側過臉,見沈同川提著官服的衣襬快步走上來,沈同川看見他們四人都還安好,著實鬆了一口氣,而後才道,“倪公子可還記得我之前給你看過的那份十六年前的雍州軍報”
徐鶴雪頷首。
“秦將軍與魏統領應該也都知道,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苗天寧苗統制,就是死在他耶律真的手上”
沈同川說道。
徐鶴雪嗓音清泠,“可他沒道理用此事來矇騙我們,楊統領,當年苗天寧死時,你可親眼見到他被胡人所殺”
“我”
楊天哲重重地咳嗽幾聲,“當時苗天寧將耶律真逼出城外後,便下令緊閉城門,他們在外與胡人血戰,城中百姓只聽得廝殺之聲,並未得見外面的戰況,後來援軍趕到,才將城門打開,外面,已經是屍山血海了。”
“援軍的將領,是誰”
“我記得是譚廣聞。”
沈同川插嘴。
如今的鑑池府刺史,十六年前,負責策應靖安軍的兩路援軍中的其中一路的將領譚廣聞。
徐鶴雪握劍的指節收緊。
“南延部落的軍報,都是他們自己參與的戰役,只有在丹丘王庭,才有所有部落的奏報。”
楊天哲繼續說道,“當初丹丘迫於內戰,又見大齊有後起之勢,便與當今聖上籤訂盟約,暫熄戰火,盟約之中有一項,便是大齊要丹丘處置參與國戰,在齊造下無數惡業的胡人將領,其中就有耶律真,所以他這十六年來,一直被幽禁在長泊,未得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