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鵲橋仙(一)
霜戈的速度很快, 快要接近胡人兵馬的剎那,徐鶴雪藉著馬背一躍,翻身往前, 踩踏胡人兵士的肩膀,躲開襲來的利箭, 劍鋒直指耶律真。
耶律真心下一凜,匆忙避開,再抽出金刀, 與其劍鋒相抵。
霜戈正好奔來。
徐鶴雪重新落在馬背上,他手腕一轉, 劍鋒繞過耶律真的刀背,刀光劍影相撞,段嶸率領的雍州軍兵馬如同迅疾的雷電一般席捲而來,殺氣縱橫,在這片空蕩的平原之上,與胡人殺作一團。
霜戈身上攜帶的琉璃燈碰撞馬鞍不斷髮出清脆聲響, 其中的燭火閃爍不斷, 將熄未熄, 耶律真在馬背上與這個面容不清的年輕人纏鬥幾個回合, 越是交手, 他心中便越是駭然。
這個人,竟讓他產生了一種此人本不該執劍,而應持一柄銀槍的錯覺。
雍州軍的威勢已不可擋, 胡兵們手中繩索被雍州軍揮刀砍斷,那些被他們一路拖行的齊人奴隸竟從塵泥裡掙扎著爬起來,拾撿兵器,帶著滿腔的恨意跟隨雍州軍朝他們殺來, 丹丘胡兵們一時慌亂得不知如何為戰,他們被雍州軍衝散成零碎的小隊,承受著雍州軍發狠的猛攻。
耶律真的親兵見此局勢,立即便奪來弓騎兵的弓弩,數箭齊發,射向正與耶律真纏鬥的那個年輕齊人。
“倪公子”段嶸的“小心”二字還未出口,只見蒼茫夜幕之下,胡人的利箭觸碰那人的衣袖,一霎淡霧微籠。
“將軍快走”耶律真的親兵衝上前,幾人抵擋住徐鶴雪的攻勢,剩下數百人護送著耶律真騎馬疾馳。
段嶸只一愣神,面前一名胡兵殺來,他立時做出反應,揮劍割破此人脖頸,他再度望向徐鶴雪,只見耶律真的那幾名親兵已被他斬於馬下。
他騎著那匹霜戈白馬,一盞琉璃燈在一側晃動,直追耶律真而去。
段嶸想也不想,領著一隊人馬緊跟著追上去。
耶律真的親兵回頭,見身後的齊人窮追不捨,便對耶律真說道“將軍,我們為您擋住追兵,您快走”
“阿託”
耶律真嘶喊一聲,只見他的親兵再分出一隊人馬,調轉馬頭,朝後頭的追兵衝去,但這些人只勉強攔住了段嶸等人。
阿託與段嶸纏鬥在一起。
那身著白袍的年輕人迅速從其中脫身,很快便追來,一一殺死護衛在他身邊的親兵,耶律真只得再抽刀與他交手。
兩人的馬揚蹄疾奔,身後的廝殺聲越來越遠,只有徐鶴雪與耶律真不斷相抵的刀劍發出的碰撞聲在這片天幕之下回蕩。
凜風呼嘯,滿天懸燈。
月輝與燈影交織成冷暖兩色,落在瑪瑙湖上粼粼泛光。
耶律真被徐鶴雪的劍招逼得翻身下馬,踉蹌地後退幾步,不知多少個回合下來,他滿頭大汗,魁梧的身軀佈滿傷口,不斷地喘息著。
但見那人下馬走近,耶律真發現他前額鬢髮無絲毫溼潤,他提著一盞琉璃燈,若不是那身斑駁血跡,他本該更為乾淨整潔。
不對。
此刻驟然停下來,他認真審視此人,才驚覺,這個人的身形不知為何,竟然越發的淡薄如霧
他越是走近,耶律真便越發察覺到,浸透此人衣袖的血珠滴落地面,卻很快消散痕跡。
耶律真脊骨發寒,渾身肌肉緊繃,舉起金刀,“你到底是誰”
徐鶴雪並不說話,忽而提劍朝他飛身而來,耶律真匆忙以手中金刀抵擋,他身形高大,卻被此人的力道逼得一腿屈下去,重重地抵在塵泥裡。
耶律真大吼一聲,咬牙起身橫劈一道,幾乎用足了力氣不斷地劈砍,他在戰場上歷練出的這番殺招狠辣至極,殺氣沖天。
但他很快發現,此人單手持劍,招式颯沓如星,身法靈活,幾個回合下來,耶律真甲衣殘損,快被鮮血浸透。
他的氣力已然越發不夠,卻咬著牙一個騰躍起身,金刀豎劈下去,那年輕人側過臉,刀鋒擦過他遮面的長巾,耶律真抓住機會,鋒刃一轉,砍向他的脖頸。
這一剎,
耶律真對上他的那雙眼,竟比他劍鋒的寒芒還要冷。
他竟然站定,不動了。
他為何不動
刀刃劈向他頸側的瞬間,他的身形驟然化為寒霧,就在耶律真的眼前,被夜風吹散。
耶律真瞳孔緊縮,心驚肉跳。
陰寒之氣裹住他的整個心臟,他低眼發覺自身後投來一道昏黃燈影,耶律真猛然轉身。
淡霧繚繞,那身著雪白袍衫的年輕人提燈立在不遠處,衣襟染著血色,袖子邊緣也盡是斑駁的紅。
他臉上的長巾已被耶律真的金刀割落,在一片半明不暗的光影裡,耶律真還未能看清他的真容,便覺自己的身體竟不受控。
他低眼,只見散碎如螢火一般的瑩光密密匝匝地裹附在他的甲衣上,幽綠森冷的光芒跳躍,而他衣袍完整,卻覺得皮膚像是被烈火一寸一寸地灼燒著。
燒得他握不住金刀,整個人倒在地上,翻來覆去地叫喊,卻怎麼也撲不滅身上的碎光。
碎光緊緊地附著在他的身上,幾乎要將他整個身軀淹沒,又令他忽然騰空而起,無論他如何掙扎,也始終掙不開這些刺入他血肉的碎光。
耶律真痛得青筋暴起,他兇悍的面容上鮮有地流露出慌亂驚恐之色,低下頭去,猛然間,他看清那個人的臉。
十八年前,耶律真曾跟隨長泊親王率部攻打居涵關,那一年,駐守居涵關的將領,是一個年僅十七歲的齊人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