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玉燭新(一)
那是一支蓮藕金簪。
蓮花如簇, 蓮蓬荷葉栩栩如生。
倪素幾乎是在看見它的那一刻便立時想起,她的母親似乎也有一支相似的金簪。
記憶裡,她兒時常見母親戴它, 但隨著她與兄長長大,隨著父親意外離世, 母親的衣著越發素淨,金銀首飾也少了很多精緻的式樣。
雪落金簪, 猶如鹽粒般晶瑩。
倪素回過神,抬起眼睛對上面前這位衣冠端正的周副使的目光, “即便官家的旨意還沒下,小周大人你這麼做,無異於與黃家作對。”
“此事你不必擔心,”
周挺看著她, 他歷來習慣於沉默, 但今日他卻想對她多說一些, “倪姑娘, 我母親此前來過你的醫館,你們已經見過面,今日這些聘禮, 也是我請母親匆忙備下的, 她說, 若非事出緊急, 她亦不願唐突姑娘, 來日我母子, 再周全禮數。”
倪素隱約還算記得那位夫人。
但片刻,她後退一步,在周挺一瞬黯然的目光注視下, 她雙手壓在腰側,稍稍屈膝,“對不住,小周大人。”
周挺握著金簪的指節緊了又松。
他本該止於此,卻禁不住脫口而出,“為什麼”
倪素想了想,問他道,“小周大人可還記得,之前我在吳府門口發現了兩枚銀針,並將它們交給了你”
“記得。”
“若我此時再問你,可否讓我為吳岱治癲病,你的答案還是一樣嗎”
寒霧濃濃,雪落滿肩,周挺站直身體,“是。”
“但是倪姑娘,我並非輕視你的醫術,我只是不想你捲入那些爭端,亦不想你過得太辛苦,我不是要以男女之別來約束你,我的本意,是保護你。”
洪流湯湯,而逆流直上之人,一定會很辛苦。
但她本可以不必那麼辛苦。
倪素雙手攏在袖中,卻依舊僵冷得很,雪粒沾了她滿鬢,她看著面前的這個年輕男人,笑了笑,“那麼,你的回答,也就是我的答案了。”
“謝謝你,小周大人。”
她認真地說。
他是願意為她遮蔽風雨的人,卻並非是與她同擔風雨的人。
周挺沉默片刻,將金簪收回,風灌了滿袖,他平聲道,“官家的旨意應該很快就要下來,你我只有先一步假成親,一年後再和離,如此才能逃過這一劫。”
“不必了。”
周挺眼底流露一分詫異,“那你要如何果真要嫁給黃立倪姑娘,他”
“不是。”
倪素搖頭,“黃相公是西府相公,何況宮中還有個貴妃娘娘,我若與小周大人你成親,哪怕是假的,也一定會讓你惹得娘娘與黃相公不快,你來幫我,是做好準備,頂住各方壓力,但我卻不能因我之私,而令你陷於險境。”
“我不成親,與誰都不成。”
被搬進後廊裡來的箱籠撤了紅綢,又都被人搬了出去,那媒人也沒有再露面,周挺轉身要往正堂外面去,卻又倏爾止步,他回過頭,看向那個裹著厚實的絨毛披風,身形卻依舊纖瘦的女子,忍不住關切一聲,“你自己,可以嗎”
拒絕他的幫助,僅僅依靠她自己一個人,她可以擺脫這一樁宮中娘娘意欲強加給她的婚事麼
“我可以。”
倪素說。
周挺“嗯”了一聲,再多的話被他按壓下嚥喉,最終,他只道“若有難處,你一定來夤夜司尋我。”
周挺等人走了,青穹才從馬棚那兒挪過來,“倪姑娘,你不與周副使假成親,又要如何拒絕黃家的婚事”
“難道,你要絞了頭髮做姑子不成”
青穹嚇得不輕。
“做什麼姑子,”倪素笑著搖頭,“青穹,你去將咱們的柑橘收拾一些,我記得還有一顆人參我去找。”
“上哪兒去”
青穹摸不著頭腦。
倪素一邊往房中去,一邊道,“黃相公送的牌匾如此有用,我若不上門拜訪,豈不失禮”
屋中明燭,而供果在香案上成堆,倪素看著那隻空空的藥簍,片刻,她將獸珠隨身帶著,便去找人參。
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黃宗玉下了朝便坐著自家的轎子回到府裡,人到了他這個歲數,身子常是乏的,哪怕坐在房中,由家僕添了幾回炭,那朔氣也直往他骨頭縫子裡鑽。
“主君,官家果真是這麼個意思”
黃宗玉的正妻林氏服侍在側,“我聽說,那倪小娘子不過就是個雀縣來的孤女,小門小戶,如何與咱們二郎相配呢”
“只你當二郎是個寶,他這個歲數了,還見天兒地給我添堵,”黃宗玉半眯著眼睛,抿了一口茶,“那倪小娘子一個弱女子,敢在雍州那樣的地方治病救人,要不是他們這些醫工在,雍州城的軍民早就讓耶律真用瘟牛給染上病,病死了再者,能被那沈同川如此盛讚的小娘子,你還用小門小戶,配不配這樣的話來輕賤人,實在不該。”
“是妾身失言。”
林氏低眉垂首。
黃宗玉挑起眼皮瞧她一眼,“你聽我一句勸,她入了咱們家,對咱們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一來,是全了官家與娘娘的恩典,二來,則是我之前在雍州的事上沒有表態,二郎娶了她,御史臺彈劾我的摺子也能少一些。”
“主君有理,是妾身不曾考慮主君的難處,”林氏眉目柔順,抬手示意為黃宗玉捶腿的女婢退下,她親自上前,為他捶了捶腿,“細想想,二郎的那五個妾室若無正妻壓著,也不是個事兒,她們個個都不省心,那倪小娘子進了門,我也鬆快些。”
老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卻聽內知來報“主君,有位倪小娘子想見主君,便是那位主君為其親自題字送匾的倪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