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第105章 劍出山河
能拓出人境的疆土,又何必在意所謂的劍主?妖境越是苦寒,往後更可將人族驅逐過去,以洩他們百年的積怨。
陳疏闊懊恨地捶打著膝蓋,長吁短嘆:“紀欽明太心急了!他以為扔給豺狼一塊肉,對方就能撒手?殊不知是自己咬上了對方的釣餌。我記得吏部尚書是獬豸的遺澤,能辨識善惡真偽,也是也是,怪不得他們要信!可惜了,紀家這小子!叫一通真話給騙了!”
傾風大腦飛速地轉著,縱然呼吸平穩,心跳也開始無端加快。
她抗拒去思考真相,然而那種被凍裂似的疼還是密密匝匝地泛了上來,千萬道傷口橫陳在狼藉的血肉之上,叫她呼吸間疼痛如絞,同死了一般。
心說那這算什麼呢?
陳冀手足相殘算什麼?
紀欽明送獨子求死又算什麼?
多少人枕戈飲膽、忍辱負重是為了什麼?
那些流離轉徙、絕跡塵世的苦守又是為的什麼?
全不過是妖王盤上的棋局,被他高提在空,用以排布的玩笑嗎?
若只是竹籃打水落一場空也就罷了,可那些剖出心肺的犧牲最後究竟是換得個什麼?
陳疏闊闔上眼睛,沉痛地搖了搖:“兩地閉鎖太久,也怪不得你們一無所知。當年我們察覺此事,想往外送信,無奈被困於玄武的妖域,求出不得。不想你們最後還是著了道。”
他說完聽不見迴音,轉頭見傾風面色一片青白,神情渾渾噩噩似入了心魔,忙推了她兩把,將她叫醒:“傾風!傾風!”
傾風手指摳得發白,額角全是細汗,紅著眼睛,看著陳疏闊說不出話。
陳疏闊嘆一口氣,這次卻沒說什麼達觀的話來寬慰她,只道:“人世間常有這樣,你粉身碎骨付諸一切,最後卻弄巧成拙的。山川都有那麼多溝壑填不滿,可千丈深的懸崖底下照樣有花枝願意競放,你自己想想明白。”
傾風的理智被如注而下的洪水沖刷了一遍,又在陳疏闊的幾句話中搖搖晃晃地穩定下來。
在那近要窒息的洗練中,她忽然發現,當初那個剛出界南的自己,確實不過是個天真單純的毛孩。
仗著自己命不久矣,以為自己勘破世道,便無拘無束,任性妄為,凡事只求一個舒心。看不慣他人為功名利祿所累,活在那規則分明的條條框框中,將自己也拉扯成不方不圓的形狀。戲謔笑看眾生萬象自縛的醜態。
然而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順從心意。
即便你死生無視,即便你一身孤寡,即便你萬里流蕩,什麼都不圖不求,最後還是落不到一個瀟灑自由。
她所謂的勘破世道,既沒忍得萬石重的辱,也沒走過滿刀山的路,沒試過孤注一擲卻滿盤皆輸,也做不到一腔孤憤去活血而咽。
她哪裡懂什麼是,人情世途?
他們都是俗人,都卑微得很,生於天道之下的螻蟻,從那滔天巨浪中抓到一根浮草,就拼盡全力搏一線生機。
傾風心裡一字字告誡自己:他們這些人,血肉都剮得,哪裡輪得到你來憐憫,你不要這樣沒用!
她死咬著後槽牙,迅速將那失控的憤怒跟悲涼壓抑下去,硬是從中捋出思緒,叫自己清醒過來,開口問道:“那妖王苦心孤詣,算計的究竟是什麼?”
邊上人按了按陳疏闊的手,希望他不要將人壓得太過,先叫傾風喘口氣。
陳疏闊與傾風對視片刻,看出她眼中堅毅,還是如實說:
“當年,玉坤城被收入玄龜的妖域之中,再由百幻蝶施法遮掩,在人境邊地隱晦漂浮。若非是陳氏橫插一腳,將他們逼回妖境,切斷退路,他們是想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潛入京城,率十幾萬精兵直搗黃龍。”
“他們與馭空師弟僵持了十幾年,期間用盡方法都不得其門,畢竟陳氏除卻陳冀,已無蜉蝣在世。而能破這鏡花水月的,唯有蜉蝣的妖力。陳冀當年能一劍斬破妖王的妖域,他們不敢將陳冀引到這裡來,怕他們兄弟二人聯手,屆時秘境未除,反破了玄龜的妖域。我不知你為何能入這秘境……”
傾風喃喃地接過話:“因為我在界南幾度將亡,恰逢蜉蝣冬雪,才堪堪吊住我一命。我經脈中尚有蜉蝣的妖力殘存。”
“原來如此。我想他是病急投醫,不過也算陰差陽錯,確實被他賭中。”陳疏闊說著,身上裹起一層肅殺之意,緊盯著面前的火堆,漆黑的瞳孔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聲音幽沉道,“聽你所說,這座妖域如今離京師可能已不足千里之地。待秘境破開,妖兵徵臨,京城無所防備,如何能攔得住這幾萬精兵?”
傾風心裡也想,刑妖司的一眾弟子,與京城數萬的守將,能擋得住這波鐵騎的踐踏嗎?
京城和樂太平了那麼多年,還經得住戰火的焚燒嗎?
陳冀帶了幾人離開京城,先生身邊還有什麼人可用?
她又能做什麼?難道光坐在這裡等死?
陳疏闊說著默然半晌,情緒遠不如面上平靜,調整好聲音,旋而又道:“破開秘境是其一。其二應當還是為了陳氏蜉蝣的秘密。”
傾風在這滅頂之災前強自鎮定心神,搜腸刮肚地思考著自己所能,聲音尚留著沙啞:“秘密?”
陳疏闊說:“天底下哪有什麼能叫六萬多人同時領悟的遺澤?所有的蜉蝣之力,其實都出自於一枚屍體。”
傾風心臟跳了兩跳,想到林別敘同她說過的,蜉蝣這項遺澤的來歷。
陳疏闊略一頷首,應證了她心中猜想:“就是傳說中那隻在白澤消隕時,歇停在他額頭,蒙白澤傳道,一瞬參悟天地真理的水上游蟲。一瞬悟道,一瞬身死,與白澤的屍骨融為一體,經流水沖刷多年,凝結成一枚晶石。多年前先生將它交予陳氏保管,如今在馭空師弟的手上。知道這件事的人極少,妖主是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