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泛海集團反做空案(七)
周昶說:“小時候兒學校組織過。”
經鴻也笑了:“周總也是北京人吧?”
“是。”周昶說,“老周總是武漢人。不過畢業就來電科院了。”
“武漢人,”經鴻打趣,“老周總還吃熱乾麵麼?”
周昶覷他:“在坊間傳聞裡,老周總吃金子。”
“……”經鴻也講起了自己家的事情,“老經總是南京人,後來在中科院的下屬研究所工作。咱們這四家裡頭好像就彭正是個海歸,當年拿到洛克菲勒的博士獎學金出去的。”
“還有老周總的聯合創始人,硅谷回來的。”周昶說,“搜索引擎是幾家裡最需要技術含量的,老周總哪兒會。”
“是。”經鴻也沒槓,因為周昶的話是個事實,搜索引擎對技術的要求極高,他說,“四家裡頭清輝技術是最好的,短視頻的推薦引擎對清輝也功不可沒。”說完經鴻又打趣道,“給用戶們推點視頻,用戶立馬上癮,也是本事。”
周昶一笑。
經鴻心裡非常清楚,清輝技術好,可老周總那個時期卻也受制於“技術好”,過於工程師導向了,不大懂用戶需求,可週昶……把這方面也拉起來了。
按理說,做電商的最容易做雲計算這一塊兒,比如amazon,有2b(對公)的資源,同時也不算是技術導向,比較瞭解客戶需求,可兩樣全佔的行遠竟沒做過只佔一樣的清輝,甚至沒做過泛海。
“短視頻”也是同樣。當年,經鴻還為“不懂16-22歲的女生”而焦慮時,清輝視頻上線之際就自帶著各個明星過去幾年在綜藝裡、在片場上的各種片段和各種花絮,用戶們但凡搜搜自己喜歡的明星,就出不來了,那些視頻一個接著一個地被送到了眼前。她們還四處推薦,清輝竟然完全利用了粉絲群體的特性。再加上幾個魔性歌曲魔性舞蹈,流量瞬間爆發,翻盤了另外幾個平臺,那場戰役三個月就打完了。
可這些東西不是清輝應該擅長的。
經鴻其實並不認為這些都是周昶想到的,但周昶認可,這就足夠了。
經鴻忍不住又想起來了“eternal sunshine”那個論壇id——在那個論壇上,周昶一直試圖瞭解每款app的市場反應。
都是一點點積累的。
經鴻想,的確是個了不起的對手。
這時車拐上了西長安街。北京夜晚的長安街燈火通明,一輛輛車飛馳而去,天-an-門城樓附近更加如此。城樓上還掛著燈籠,一幅畫像、兩句“萬歲”,是一幅幅照片中的永恆背景,而前面卻是時間更迭、歲月流轉。
車又上了金融街。
這條街經鴻常來,但都不若今日悠閒,他問周昶:“這條街是什麼時候起來的?”
周昶解了手機屏幕,查了查:“1992年。”
經鴻點點頭:“我記得……高盛是1993年進入中國的吧?摩根士丹利同年。”
“差不多。”
經鴻又說:“現在‘80後’好像都是老頭子的代名詞兒了,不過,我其實還挺慶幸我自個兒是80後的,‘春天的故事’那會兒我好像是一年級?正好懂事兒。”
那年中國發生重大轉折,進入新的階段,開始“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在後來的中國史上,彷彿那一整年都是春天。那時他正好懂事兒,見證了整個兒風起雲湧日新月異的90年代。
周昶看了看經鴻,說:“……嗯。”
司機又轉悠到了中華世紀壇。
“來過嗎?”經鴻又問。
周昶搖頭:“光記得‘迎千禧’那個晚會了。”
“我也沒來過。”經鴻說,“就對報道有些印象,好像……青銅日晷那個指針朝著不變的北極星。意思是,日晷麼,指針影子轉上一圈兒,一天就過去了,再轉上一圈,一天又過去了。就那麼著,一天、一天、再一天……一個世紀過去了,又是一天、一天、再一天,一個千年也過去了,永遠不變的,只有北極星。”
“嗯,”周昶說,“08年我在華爾街。美國的第四大投行也說倒就倒,一個半世紀的心血,建立起的光輝傳統,一夜之間灰飛煙滅。泛海、清輝,誰又知道能挺多久。”
經鴻說:“只希望泛海清輝消失那天,後面的人接得上。”互聯網已沸騰30年,誰也不知道這鍋開水究竟還能燒上多久。
“其實我覺著吧,”周昶又道,“比泛海多活上一天就是勝利。”
經鴻賞了他一個字:“滾。”
“說回來。”周昶也望向外頭,聲音變得有些縹緲,“跟這一個千年相比,人生百年過於短暫了。人有百年,也只有百年。我這百年已經過了三分之一,所以,當遇到一個人、遇到一些事,我想把握住了。經總你呢?”
聽到這話經鴻沉默了。
周昶又說:“不少艱難、困頓,以前只能自斟自飲,沒法兒為外人道。難得碰著互相明白的。”
幾秒鐘後,經鴻才說:“我再想想。”
比起周昶,他的性子一向謹慎,可這一回經鴻卻沒直接拒絕。
“嗯,不急。”周昶也不催,他一向有十足耐心,“是得好好兒想想。”
經鴻看了一眼周昶,正巧周昶也看過來。
在車內昏暗的光線中,二人目光撞到一起。
光線只有車窗外頭射進來的路邊街燈,一會兒亮一些,一會兒又暗一些。
那些光從周昶的另一側射過來,周昶五官顯得更加立體。
光潔的額頭、高挺的鼻樑、性感的下頜與喉結,還有最重要的,清清亮亮的眼睛。
在這樣的環境當中,周昶眼睛好像更亮了,漆黑且明亮,幽深地鎖著身邊的人。
眼神銳利,且永遠帶著極其強的侵略性和佔有慾。
經鴻後腦不禁起了一陣麻意。
幸虧這時車子轉到了鳥巢和水立方這兩個標誌性的地標建築。
經鴻收斂了情緒,臉上依然水波不興:“一直覺得可惜了。零八年一整年都在美國,錯過了不少東西。”
“哦?”
“嗯,”經鴻說,“只對當時的一些新聞有印象,比如公佈吉祥物時,想,嚯,牛逼死了,一套五個!再比如公佈‘金鑲玉’時,覺得,啊,這個金牌夠好看的。不過幸好,八月份時回來了兩週,看了幾場。
周昶問:“都有什麼?”
經鴻回憶著:“籃球,中國隊進八強那場,因為比分過分膠著,到最後每進個球兒都全場沸騰。還有足球,當然知道中國不行,但那麼大的一個場子,”經鴻的手比劃著,“開賽前幾萬人一起唱國歌,氣氛還是很感人。還有乒乓球、羽毛球……男單決賽時,那運動員每次扣球,全場觀眾都一起喊‘殺’……”
“得,”周昶一哂,“經總還哭‘錯過’了呢,比賽看得比誰都多。”
經鴻的嘴角一撩:“畢竟只有那兩星期。當時很多朋友當志願者、發照片兒,就還隱約有點羨慕。”說完,他問:“周總呢?”
“我?”周昶說,“當時清輝有賽事的文字直播權,老周總拿了幾張開幕式的前排門票。我那時候嫌棄擠,沒去,現在想想確實有點兒悔。”
“嗯,”經鴻又問,“2001年,周總是在北京本地吧?”
“對。”周昶知道經鴻意思,“1993年失敗,2001年成功的時候,都在北京。申奧成功那個晚上北京人可真鬧騰。”
“嗯。”經鴻笑笑。
居然,就說到了兩個人的小時候、兩個人的共同記憶。
這個年紀這個身份,學生時代那些事情如今說來難免幼稚,經鴻與新認識的任何人都不會談起這些,周昶又是一個例外。
一直轉到凌晨一點多,經鴻才吩咐司機:“行了,我先去趟泛海,然後自己回‘清香竹韻’,你直接送周總吧。”
司機說:“好。”
很快車子上了二環。
泛海集團離得更近,司機便先去泛海。
夜裡的北京二環空曠得叫人陌生,車子一路風馳電掣,繞著城市的最中心。
到了泛海那一片兒,整個區域華燈璀璨。一座一座的大樓,一面一面的玻璃,頂上寫著各家公司驕傲著的名字。
那麼盛大,那麼絢爛。
而其中最大的一個園區,前面寫著“泛海集團”。
月亮是細細一鉤,在夜空中懸掛著。
經鴻下了車,與周昶告別。二人隔著一道玻璃靜靜望著彼此的眼睛,片刻之後經鴻才轉過身子,離開了。
經鴻向泛海大廈走過去。
還沒走出一半,兜裡手機便嗡嗡嗡地震動起來。
一看,竟是周昶。
經鴻接了電話,又轉回身子,看著遠處夜色中的那部車子。人影已經非常小了,他們此時只能看見彼此模糊的身形。
經鴻將聽筒放在耳邊,有點兒困,挑出一個懶散的音:“嗯?”
“經總,剛剛忘了說。”電話裡,周昶聲音依舊帶著磁兒,“之前,我也一直忙著別的,謝謝經總這次帶著我,好好兒看了看北京。”